放眼遥望,浓厚乌灰的云雾几乎涵盖血咒荒原,如滚滚滔滔的黑色江水,又如宽巨蛇蟒在群山间穿绕,聚集浓度最高的雾头一路往东南直冲。所经之处,无论山谷林野,还是湖泊平原,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乌蒙魔雾,令周围魔压升高、能量紊乱,过往的旅团失迷,识途的老马也乱了方位…
那浓厚黑雾迅速拢往骨垩边界的上空,骨垩族的天色立时暗了下来,如同暴雨欲来,阴沉沉的天空锥出一条条龙卷风,夹杂雷电,与地面形成风暴云柱。此怪异现象,引起了萨野森谷很大骚动…骨垩人纷纷站立主巢高处观望,远远的,就看见大量黑浓云雾从陡峭山屏顶上像巨浪跃起,顺着山体流向山麓,匍匐蔓延在主巢外围的平原上,很快包环住整个主巢,浓雾覆盖的地面上,逐渐形成巨大绵延的黑色荆棘丛…
怪异天象直逼王域而来,事态紧急,西马率出千万重兵,严阵以待。
浓浓黑雾来到骨垩兵团前缓住,接着左右分开,形成夹道,夹道中央逐渐显现一漆黑魁梧的身影,血隆出现在骨垩领地…手里还抱着层层粗布包裹的重物,沉甸甸的,风吹动他一身褴褛,往日称霸血原的风光不在,那模样相当颓丧。
但骨垩人却都没有因此丝毫放松他们紧绷的神经,传闻几乎被骨垩王亲领的大军剿伐灭尽的血原魔头,竟又出现了。莫非是要来复仇的?
「你好大胆子!既然敢单枪匹马侵入吾族核心,必然有死的觉悟!」西马张望一阵,不见血魔成群,只有血隆一个人,不禁壮起胆子,站在群兵后大声叫嚣。
血隆两百多年的生命历练,一下子识别出来,挡路的这个不过是个孬孬小角色,他连看也不看一眼,迅速以灵生之力渗透层层繁琐护壁魔纹,很快锁定了标的,就要穿隙而行…
「不准动!」见他有所动静,瞬间所有人都举高武器。
但,真正定住血隆行动的,是西马后方赶来的另一队伍…他们遍布陆空,形成巨大阵网,带着汹汹气势,要拦杀入侵者。领头的是左翼魔君,收到血魔来犯的高度警示,领着阔星军团前来。
几尊前锋阔星甲先发制人,特殊射线直接扫向孤立的血魔;血隆立即以新获取的魔盾抵挡。一阵激烈炮轰之后,光烟散去,现出圆形护盾,完好屹立原处。
「提升火力档次!」副将见状马上高声宣布。
「慢…慢着!」桀却突然抬臂拦住他,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起敌人。
面前张启的黑色圆形镂空护壁上所排列出的纹路,错不了,这纹路,和津身上的源灵生相似度极高!抱着不愿接受的心情,他眼珠移动,果然注意到粗陋的罩布下隐约露出一只细弱白皙的手臂,登时胸膛击鼓般震荡,他觉得整颗心都像绞碎了一样痛。
「津?!」唰地红色爪刃出现在双手,桀带着愤恨的目光,步步逼近黑色男人,「你来有什么事?手里抱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血隆喜欢他的不啰嗦,于是直接道明来意:「我只要见你们白魔龙王。」
桀双眼泛起炯炯红光,直指他的胸前,质问:「这个人是津吗?」
「你认识她?」血隆十分诧异。
「有眼无珠!」桀身边的副手抢着说:「津殿下可是左翼魔君珍惜至爱的命侣!」
桀已焦急地快要绷断理智,穷凶恶极的吼道:「到底是还不是?!」
不料,血隆气势陡然一弱:「快救她。」说着,他揭开手上捧着的罩布一角…
果然,血隆带来的,正是桀最害怕见到的,拼了命的找寻、日思夜梦的人儿,此刻却是奄奄一息。
稳住昏眩麻软的身子,桀瞬时展翼,以旋风之势冲过去抢人。
铿铿锵锵!见主将上前,骨垩军团亦毫不留情出手,多重俘锁镣铐齐发,生生扣住血隆颈项、四肢,将他牢牢擒住。
这时,四周旋起狂烈风压,巨大龙影罩蔽穹苍,听说找到津,骨垩王急匆匆的赶到,面对的却是撕裂肺腑的情况,看着桀从血隆手中抱起厚布包裹的女子,要不是怕伤到津,他铁定大放招式劈死这恶魔。
「你为什么送她过来?!」莫狄纳瞪起一双泛着冷恶锋芒的炙烧眼睛,看向血隆,「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被押进重重厚重俘具里,血隆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也以绿莹莹的双眼高傲瞪视着莫狄纳,坚定沉稳道:「我不会离开。」他内心渴望,能亲眼见到津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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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专供骨垩王私密静养的骨窟深处,桀将津横抱着坐在一张宽敞骨座上,骨枭正喂给津一颗借命丸,用上这种极端禁药,以玄怪之力强制激起身体最后残余力量,极力留住死灰中最后的生命火苗。
紧急嘱咐完要事,莫狄纳随后也进到骨窟内,刚刚还威严冷静的武装瞬间瓦解,他只觉双腿乏力,在距离桀只剩两步的距离,直接跪了下来,顾不了自己现下的姿态有多狼狈,用双膝爬着,来到桀跟前,从他怀里将津抱过来。双目紧凝着女人平静死白的脸庞,他的大手不断抚抹着那张受尽折磨、沾满脏污的脸蛋,津消瘦不少,对比记忆里最深刻的影像,那个丰腴亮丽的倩影,总是带着甜甜的笑,钻在自己怀里撒娇、吱吱喳喳开心说个不停,活力十足的灵魂,此刻竟已如蜡烛燃到尽头,莫狄纳呆然…低下头,用额头鼻子厮磨着她的脸,痛哭起来。
「你在干嘛?津还没死!」也不管自己说话的对象是王,桀大吼道。
「我哪有心思做…她都这样了,我好怕把她弄死…」莫狄纳浑身颤抖,抽着泣说。
「马的,要不是我没有房愈术,早就马上上了!难道还要我帮你口交不成?」看莫狄纳在这节骨眼也变得软弱,桀不禁焦急火爆起来。
「王,借命丸是压榨身体最后的精力,效果短促,你在这伤心,小津津也是死而已。」骨枭把一个白晶瓶放到邻近莫狄纳的桌上,「这是激情液…可以不受脑子影响,强迫身体反应。」
他望着津的脸,又见王伤心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或许,顺着生命运作,自然死亡,也不是坏事。」
听见这话,莫狄纳收紧拥抱津的手臂,像怕被死神夺走她一样,含着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不,死亡是自然,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有好多事要一起做,还有好多话要说,我也不是没能力…」
面对死亡,最执着的,或许,其实是还活着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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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的,这次的疗愈没像堕天虫那样复杂,加上莫狄纳功力比往年要深厚许多;而津的自体求生本能在与他的能量接触后产生强大的活跃,使得治愈过程非常顺利。
只觉蹒跚步行在满是血腥、霉气的泥泞幽暗里,直到孤独冰冷爬了满身,将自己禁锢住,就在津再也动弹不了时,周围逐渐浮现一股脉动,传递着熟悉的安全感,循循善诱着她,她果然被那光亮、那温暖吸引,转过沉重的身躯,吃力提起近乎冻结的双腿,慢慢走去。
转眼间,恍如进到弥漫着清香雾气的森林里,鼻子呼吸到的空气,叫人神清气爽。津抚着胸口,感受到胸中跳动的心脏与周围世界的脉动逐渐重合,落在同一频率上,好像自己整个人都融入这世界,四周强劲跃动的力量开始带动身体活络,使得通体暖和舒畅。
就在此时,空气中产生一波波强烈的浪潮,强推着津往另一处的高压移动,她开始感觉到沉重,一种属于活着的沉重,是肉体的沉重,接着末梢神经传来些许麻痛,津这才感觉自己回到一个真实的地方,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乍现的光线太刺眼了,她不禁又阖上眼皮,感知大量恢复过来,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侧脸正靠著成片温热,细细滑滑的,好舒服。这触感,像是某人的肌肤…
肌肤?
记忆片段顿如大风吹起的落叶,紊乱地在脑子里滚动。
鼻间所闻的清香,牵动起内心一缕熟悉而久违的思念,顷刻之间,津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此刻依偎的又是谁?她再度张开眼,定睛瞧了一会儿,自己的脸蛋靠在细致如白瓷的胸脯上,结实但柔软,她好奇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属于雄性的胸肌线条,徐徐往上滑过狭长锁骨,手掌覆住对方脖颈,一路摸到耳下翳风穴,视线跟着手指,津慢慢仰起头来,两只眼睛缓缓对上了一双橘金色的双眸。莫狄纳侧卧着将她环抱,带着笑意,温柔睇视着她。
顿时,思念像一阵狂风,刮起心底至深处隐隐的痛与喜。
津傻傻看着他一会儿,才蓦然清醒一般,张嘴兴奋地喊了声:「莫…!」只是喉咙太干,并未如愿喊出声音。她的眉目双唇噙满欣喜,莫狄纳看得满腔悸动,将她紧紧抱在胸口,好紧好紧。
在莫狄纳的拥抱中,如此温暖,细腻肌肤亲昵摩擦,却让津生出一种怪异感觉,自己身上宛如带了大片晦暗污浊,瞬间,眼前出现鸦殇岭堡垒里阴暗压迫的景象,仿佛还能闻到弥漫空气中的沉闷血腥味道…。
记忆快速回溯,津想起自己最后决定奉献出源灵生给血隆,那么照理说,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才对…
怎么自己又活过来了?
难道现在这个是梦?她惊愕的感觉着自己身上出现的种种迹象,霎时明白过来:「你用了房愈术?」
莫狄纳用手臂环住她的头,珍爱的抚摸着:「嗯,妳那时候情况很危急,只剩最后一口气…」
才说完,津却瞬间弹离了他的身体,发出沙哑的尖叫:「你怎么可以用房愈术?!」她焦虑的爬下床,抓狂吼着:「那是不可以的啊!」
「小津?」莫狄纳从床上坐起来,对她的反应万分惊愕且满头雾水。
见她满屋子焦急地找着衣服,一副要离开这里的模样,莫狄纳走过去,拉起女子手臂想问清楚,「小津,怎么回事?妳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碰我!」果然,津第一个动作就是想甩开他,连连倒退,要保持距离。
「小津!」莫狄纳当然不肯,紧抓她的手,猛地拉近自己。
津却激动的双手合十,软下双腿对男人跪拜,同时痛哭起来:「拜托你不要碰我!是我的问题!拜托你别碰我!」
莫狄纳吓到,无措的看着她,放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见她哭得伤心,既错愕又心疼,最后妥协、让步:「好,我暂时不碰妳,妳不要哭,站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想去走一走!让我去走走!」津穿好衣服,就急着往殿外走。
怕出意外,莫狄纳紧紧跟着,走了好长一段土路,抵达津做研究和种植的小屋子,她却开始赶他走,一心只想独处;莫狄纳拿她没办法,只得可怜巴巴的站在屋门口。
入夜后,变天开始下雨,雨势很不给面子,越下越大,老旧失修的屋子出现严重漏水,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津却宁可继续待在这,就是不肯返回宫殿,而且闭着口没打算沟通,莫狄纳终是忍不住发了顿脾气,仍于事无补。
「午夜,你快过来帮忙!」他不得不放下身段,透过通讯球求救兵,「小津已经醒了,但有些情况。」
接到消息,午夜从外地飞快赶到,看见莫狄纳独自站在破漏屋檐下,只有一小处可以勉强躲雨,他十分讶异:「发生什么事?津在里面吗?」
大雨几乎溅湿了莫狄纳华贵的银色衣袍,长发也显得凌乱,作为尊贵的王模样太狼狈。他的表情很阴沉,面对午夜询问,完全不想解释,只是以半命令的口吻说:「你去让小津回宫殿里去!」
午夜没再多问,直接进到宛如水帘洞的阴暗房子里。
雨声淅沥,滴滴答答,屋内传来一阵女子激动高亢的声音,和午夜短暂低沉的声调,便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午夜一个人走出来,对莫狄纳说:「我去找材料过来补洞。」
莫狄纳没空为对方和自己同样吃鳖喝采,眼看毫无功用,他对着午夜发起脾气:「怎么?你也劝不动她?」
「既然津喜欢这里,就把它弄得舒适点。我会陪着她。」午夜说。
莫狄纳捏拳,本来不想接受,但随即想通,态度一松:「也罢,你去多找些人过来帮忙。」
冒着大雨,午夜带着几人摸黑上屋顶,连夜修筑;屋里另有一批人忙着把环境收拾干净,炉子生火,换上崭新家具,他们依照王的要求,轻柔无声的动作着。
屋里主要空间,津却不见踪影。她一个人缩在面对后门的阴影角落,呆呆望着门外漆黑大雨。莫狄纳已经不知唤她多少次了,哄骗兼施,都不见效,由于逼得急了,津会激动的喊叫、哭泣,为了避免她的情绪受到过多刺激,最终莫狄纳只是坐在桌边自个儿生着闷气,渐渐变得沮丧。
所有的异样,午夜亦看在眼里,心里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他积极应对,贴心地把一座小暖炉移到津的附近,让周围变得暖和,在她身边已经堆了许多东西,毯子、外袍、饮水瓶。过一会儿,又送来一个色香俱全的食盒,「津,身体舒服点的话,来吃点东西。」午夜把餐具取出,递向女子。
悬在空中的叉匙没人接,应答他的只有满屋子的静默。
「那等想吃,再吃。」午夜干脆地将餐具放下,盖回盒盖,又说:「妳随时喊我,我都在。」
津依旧没理会他,只是木然望着外面,但五根手指却拧在交抱的手臂上,拧出红红指印,眼眶泛红发热,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掉泪。
桀处理要务,直到大半夜才回来,有人向他通风报信,说津已经醒来了。他马上欢喜的要去看看她,通报王寝却不见人影,碰巧遇到午夜过来拿东西。
「她只愿意待在小屋子。」午夜简单的说明情况:「不让王近身,也拒绝我触碰。」至于其他有点伤人的情况,他没提。
桀皱起眉头,「我去看看她!」
「先别过去,让小津静静的独处一会儿。」看了眼进门的人,莫狄纳神情疲惫的拦住了他。自己都处理不来了,以桀的毛躁脾气恐怕会引起津更激烈的情绪反弹,让事情更糟。
两个大男人围聚桌前小火灯,只有午夜伫立在后门通道上,在津容许的最近距离守候着。一切安安静静的,桀看向窗外,突然开口,说:「天要亮了,你不是和萨女士晨间有重要之约?」
彻夜未眠,莫狄纳满脸憔悴,苦恼道:「小津这样,我怎么放心?只好晚点跟萨女士道歉了!」
「如果是别人还好说,你和萨女士不是乔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敲定今早吗?」
莫狄纳面露难色,「话是没错,但小津更要紧。」
听到他这句话,桀欣然一笑,安慰道:「有我和午夜照顾她,趁还有点时间,你去准备一下吧!」
莫狄纳踌躇一会儿,同意了,嘱咐道:「小津大病初愈,还很虚弱,你要多注意点,别给她受太多精神刺激,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嗯。」
王一走,桀马上起身走往津所在的后门角落,午夜也跟在后头,直到两人很靠近,女孩都未像先前那样发出警戒,看样子八成是睡着了。桀在她身边蹲下来,满是怜爱的端详着,温柔伸手往女子身上一摸,才发现那体温异常滚烫,「啊,发烧了!」他就这么自然平和的抱起熟睡的津,回到自己骨室去。
把津安放好,桀才去洗澡、吃点东西,整顿自己成日累积下来的疲惫;而午夜也待在桀的骨室,他直挺挺地抱胸、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津,就像担任魔龙卫时期守夜那样,整晚未曾阖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