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津身上已經沒有靈脈了。」
骨床邊,骨梟正以造型奇特的探析魔晶把津的身體從頭到腳逐一掃描,而後嚴肅道:「她的身體正在面對一個巨變。失去原有的支撐,身心都特別虛弱…」
經過檢查,大家才發現,津身上已經沒有源靈生了。
在得知津昏倒的消息,莫狄納馬上就趕回來,正坐在床邊椅子上監看骨梟的診療。聽到這個情況,他恍然道:「沒有靈脈?我確實有注意到,小津肌膚上的紋路已經完全消失!原來源靈生不在了?」
桀捏緊拳頭,很是憤怒的說:「果然是那頭黑色畜生奪走了津的源靈生!那日他帶津回來,抵擋闊星的攻擊時,所使用的護盾上就有和源靈生近乎相似的紋樣!」
午夜也靜靜佇立另一側,眉心微皺,雙眼注視著津的面龐,仔細聆聽所有人的對話。
遇見傷病問題桀個人只信任骨梟,第一時間便是尋求他的幫助,然而為求安全起見,專責族王的頂尖魔醫亦全都主動到場待命。其中一名魔醫向來就不太喜歡骨梟這種不入流的黑醫,為博取王的重視,當場就提出了疑點:「這太奇怪,若要血咒靈生易主,原宿主必會死亡,而受害的宿主身體通常無法保持完整。兩種情況都未發生,如此便斷定殿下身上的夢魘被奪去,是否太過輕率?」
「確實發生了很不尋常的情況。」對於這件事骨梟也表達了不可思議,他回答:「我方才透過魔晶觀察,也十分震驚,源靈生竟已巧妙成長為小津津自體的器官,而這千千脈絡像是自行消退的,痕跡非常細微精巧,就算是天師魔醫也無法達到如此精湛的肉脈分離術!肉體沒有絲毫受到搶奪的毀傷。」
魔醫馬上就又開口:「會不會是…」
莫狄納驀然抬手中止那人的詰問,急躁的看向骨梟:「小津會忽然昏迷,很顯然有地方潛藏了問題!你可查出什麼?」
骨梟從齒縫間嘶了聲,「我無法確定,只能推測。這源靈生巧妙退離,雖然看似無損原體,但實際上,小津津此刻的情況如同驟然恢復凡軀,又失掉重大器官,自體需要應變嚴重變故,若適應不來,恐怕…會直接威脅到性命。」
魔醫群裡鴉雀無聲,再沒人敢為了爭功出聲,聰明人都知道這是一件沒辦好就得腦袋搬家的苦差事。
事情很棘手,桀煩躁的嘖了一聲,轉身走到門口透氣;午夜依舊望著津,輕輕握住她擱在床面的手,眉頭皺得更深了。
骨室陷入寂靜,莫狄納忖思一會兒,突然振作精神,說:「那麼我就隨時治療她,直到她的身體強健、調整過來為止!」經歷過前些日子的絕望,只要還能努力,就有希望。
「是!吾等必全力支持尊王。」王要頻繁施展房癒術,所有人都上緊發條,要付出一切心力照顧他,萬一王病了,或出了差錯,腦袋同樣不保。
§
靜靜躺臥綿軟的大床上,津緩緩睜開雙眼,望向一旁緊鄰的大窗戶外全然陌生、壯麗如畫的山河。莫狄納在她昏迷期間將人轉移到帝園做靜養,這是一處山水僻靜的宮殿,攬山包湖,佔地極廣,風景優美,宮殿規模算不上大,但建築於連通的山岩之間,鬼斧神工巧妙融入大地環境,隱蔽性佳,冬暖夏涼,是專供帝王渡假、休養勝地。
她緩緩挪動手掌,撫摸著自己僅以綿薄絲巾覆蓋的軀體,感受到一股活潑能量充滿在全身,柔和流動,支撐填補了那些因源靈生退去而產生的虛浮痛楚;所有徵象,都讓津明白,莫狄納又再次對她動用了房癒術。她手指屈起,掐緊胸口紗巾,深深恨惡厭惡自己滿身的污穢再次染指莫狄納;但或許經過桀先前的強制攻堅,與堅決表態,總算稍稍破開津的心防阻礙,讓她去意識到三個伴侶對自己的重視或許遠超過肉體上的種種問題,這給了她很大的勇氣,嘗試去否決從坦納多傳統道德觀念而起的控訴。
從臥鋪起身,目光一轉,津注意到旁邊桌檯一只水晶柱,是叫喚侍者用的。水晶柱下壓著一張小紙條,寫道:「小津,我下午回來,任何事就喚大總管溫爾萊。」看到最末莫狄納以堊文落下的親筆簽名,她不由得會心一笑,一個王寫小字條留言,感覺頗為可愛。
套上輕便的衣著,津來到戶外瞰台,望向大片明朗蔚藍的天空,飛鳥掠過頭頂,翠碧山林如地毯鋪開在腳下,清風拂面,一切是如此平靜美好。
所處的建築外是座與大片山水稍微做出隔離的園中園,設計精緻講究的園裡卻呈現施工整頓的雜亂,一個角落排滿許多根部紮綑成團的植栽,也有許多區塊已經種上了,似乎正在進行一項大規模移植。或許是要避免驚擾到津養病,此刻整區都呈現停止的狀態。
受到園裡許多特殊的植物吸引,津順著階梯緩緩走下,周圍種植的,有許多是在工作小屋的那些熟面孔,還有更多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奇種類,她沿著小徑遊逛、欣賞…
嗥———
遠處傳來動物渾厚有力的高叫,津好奇的仰頭查看,循聲走上高處,看見在前方大段距離外有成群的異獸,體型巨大堪比貨卡,正由人們帶領,列隊漫步向左前方的巨林。每頭巨獸身上安置繁瑣沈重的專用獸轡,牠們外型亦千奇百怪,各有特色,有前吻平板厚實的像推土機;石錘一樣的蹄子;或像一座移動的砲台,群體行動起來氣勢浩蕩。
然而聲聲嗥叫,卻來自一頭滑落泥潭裡的巨獸,牠太巨大了,身陷其中,一時間難以掙脫,巨獸驚慌扒動柱子般的四肢,泥浪翻滾,非但沒能起身還波及前來幫牠的人們,眼看幾個人被掃落泥池中,直接遭到活埋。
「快救人!快啊!」旁邊夥伴正要衝過去,獸尾又再度帶著滾滔泥漿橫掃回來。
「小心!尾巴!」
「退退退退退!先別靠近,太危險啦!」大夥慌亂高聲呼喊。
見到這一幕,津也立即跨出腳步,想上前幫忙,然而跑了幾步卻猛然停下來,整個人愣在原地…對…她忘了,自己已經沒有源靈生了。
岸邊,人們正在為從泥漿中拖出的夥伴急救;控制住受困的巨獸,讓牠冷靜下來,其他人在另外幾頭巨獸身上綁上鏈條,指揮著巨獸們出力,連拖帶拉終於成功脫困。
騷動平息,津轉過身,步伐沈重的往回走,在一處預留栽種的大洞前,停了下來,她呆滯的盯著那坑…
咚!
突然,一頭栽進了土坑裡。
把臉頰貼在鬆軟土面上,津抓起面前的一把泥土,喃喃自語:「我…又恢復成一個廢人了…」
沒有源靈生了。
前些日子的飛天遁地,猶如黃粱一夢,一切,又回到坦納多人柔弱無能的狀態…
打從清醒的第一天起,津就感覺到身子輕飄飄、空洞洞的,好像少去了一半,在意識到和源靈生的關係已徹頭徹尾的結束,儘管她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但一想起今後要在堊族面對的生存難題,就沮喪不已。
趴在淺淺土坑裡,深深地閉上眼睛…乾脆…就這樣把自己埋掉吧。
這時,一道展翼飛影從遠處地面掠過,高速靠近她的位置,在接近土坑前化作橘色光霧…
「小津?!」莫狄納在橘色光霧中落地現身,衝進土坑中焦急要探看她的情況。而魔龍衛也緊隨在他身後。
聽到焦慮地呼喚聲,津趕忙從土坑中坐起,「莫…」
莫狄納在她身邊蹲下,扶著她的手臂,滿臉擔憂的問:「身體不舒服嗎?」
津歉疚的揉揉鼻子:「哈哈…對不起…我沒事,只是覺得土很冰涼,很舒服。」她從地上爬起來,猛拍自己衣裙上的塵土。
莫狄納依舊憂慮的注視著她,然後伸手,輕輕撥掉沾在她頭髮、臉頰上的沙土,發現對方沒有像先前那樣立即揮開和強烈拒絕自己的觸碰,內心頓時輕鬆許多。
喀隆喀隆,這時,遠處傳來沉悶聲響,來自方才那巨獸團隊進入的森林,津有些緊張的看過去。
王後方,穿著典雅的帝園總管立刻上前鞠躬說明:「請殿下寬心,那是要新闢華園的區域在進行施工。在下溫爾萊,馬上命人暫停作業,以免打擾尊王和您賞園的雅興。」
朝預計拓展的區域望了一會兒,津轉頭看向莫狄納,滿面愁容的指著森林,說:「莫,那邊的樹林,可以保留,不要砍掉嗎?」話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卑賤的身分處境,還有什麼資格發出要求呢…她的氣勢立時萎靡下來,轉為沒自信的喃喃碎語:「雖然很野,但挺漂亮的…」
順著津仰頭發出請求的姿勢,莫狄納抓住她遙指森林的手腕,拉近自己,將嘴湊近她的唇,「只要妳說要留的,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罷,柔潤的唇緊密吸附住女人的嘴,舌頭理所當然的鑽進唇縫,細膩舔吮,逐漸深入;面對莫狄納的深吻,津卻是愣愣睜著雙眼,呼吸不自覺急促起來,整個人焦慮緊繃,身上再度出現沾裹油膩厚重的污穢感,讓她下意識又想推開對方。
「莫,有些事我真的對你很抱歉!」津還是硬生生地推開了莫狄納,歉疚痛苦的低喊:「雖然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準備好勇氣面對,但已經沒有時間等我準備好,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就是…我在鴉殤嶺的時候…」
莫狄納一雙橘眸深沉注視著她無措地豁出去的模樣,伸長手臂將津攔腰再次勾回來,擁緊,低頭含住她的嘴,繼續方才火熱的親吻。隨行的人見狀,全都朝王彎腰行禮,悄然迅速退離。
氣氛變得濃郁曖昧,呈現男人赤裸裸的意圖,讓津難以招架,她好想盡情擁抱他、彌補這段時間的思念,也不想再做任何讓他難過的舉動,可是在自己身上的糟糕事,更是鐵一般冰冷的事實,怎麼也無法改變,她壓抑著內心矛盾拉鋸,痛苦的發出啜泣。
感覺到津在抽泣,莫狄納緩下激情,檢視情況,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說:「小傻瓜還要想一個人默默攬下所有難題,獨自承擔嗎?」
津睜大眼,抬頭望向他。
「我們明明在乎彼此,被妳冷硬推開,比承受疾病更苦,妳知道嗎?」莫狄納的微笑泛著苦澀:「不是說好,遇到任何事都要一起承擔的嗎?」
津淚盈滿眶,搖搖頭,「這不一樣!」
「好幾天,一直找不到妳,我覺得這裡」莫狄納抓起女人的手按在心臟位置,神情十分哀沉:「痛苦的跟死掉了一樣,妳知不知道?」
望著莫狄納略帶憂傷的橘金色眼睛,津用被按在男人胸口的手,帶有安慰的撫了撫,心疼難過,卻也越發翻出她正焦慮煩惱的事。自己很弱,太弱了,還要讓對方憂心到幾時呢?
莫狄納想了想,說:「如果妳擔心,我們讓魔醫進行檢查。真的有問題就找方法解決。」
津別開目光,沮喪的說:「你為什麼不乾脆放棄我呢?我都已經快要放棄自己了!」
就在她說這話的同時,莫狄納眼前閃過了血隆那對綠冉冉的傲慢眼睛,頓時內心五味雜陳。他摟她入懷,反問道:「這麼好的人,我為什麼要放棄?」
見女人皺眉不說話的望著地面,莫狄納摸摸她的腦袋,柔和道:「縱使自己非常害怕痛苦…妳仍然想著怎麼保護我…妳的心之潔淨,就連身子也是一樣的…」他說:「我見過許多未經人事的處女,利益薰心,終日尋思著謀取功名、無所不用其極想爬上權高者的床,不惜謀害他人,毫無原則可言。那些人就算身子從未被男人碰過,處女膜潔淨完好,在我看來身心已經朽爛腐臭,連看都覺得噁心。」
津內心顫抖驚撼,終於抬頭,瞅著莫狄納溫柔卻又堅定的神情…
男人繼續說:「妳或許不知道,魔龍的房癒術何等刁鑽,它講求精純的能量,只要對治療對象心懷一絲芥蒂,便起不了作用。這也是為什麼黑汶當初無法提供解毒劑的真相,不是掛著有名無心的伴侶關係就行。」而從莫狄納次次都能直接治療好津,就已經很明確的表達他真心愛她,遠超過王的潔身自尊。
事實上,津從什麼樣的地方回來,身為男人,她的三個伴侶又怎會單純到,沒料到她可能遭遇的事?只盼她平安,就夠了。
「抱抱我吧!」莫狄納露出脆弱的模樣,可憐兮兮的說:「如果妳還愛我,就別再把我推開,那對我只是傷害,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已經足夠了,也明白了,一次次的風雨,不過是更加煉淨彼此的感情,深化他們的關係,津終於伸出雙手主動擁抱莫狄納,情不自禁放聲哭了起來…
「小笨瓜!」莫狄納也緊緊抱住她的頭。
一切不會回到過去,但,或許會變得更好…津越來越明白,他有多愛自己,不會計較肉體,更不會成為遺棄自己的理由。作為大族的王,他明明可以自由選擇,擁有各樣好女人,然而對待自己卻是獨一,極為看重的。
§
回到骨堊,桀和椿蘿的寶寶也出世了…
在津的心情與精神狀況逐漸穩定後,桀帶著她去到椿蘿的新居。那是津失蹤的黑暗日子裡,桀為了轉移痛苦,日夜埋首建造的獨立骨屋,木造的內裝顯得溫潤細緻,採光明亮,寬敞舒適。
「這是羽飛,津用命保護的小寶貝。」椿蘿滿心喜悅的抱起襁褓中的兒子交給津。
小羽飛跟他爸爸一樣,頂著茂密的藍黑色頭髮,睜著一雙亮褐色大眼盯著津,面對陌生人神情發僵,兩隻小拳頭握得有點兒緊。
「好漂亮的眼睛,你好漂亮…」津欣喜地注視著寶寶,自然讚道。接著注意到小傢伙緊繃的反應,馬上表示歉意:「對不起把你嚇到了,趕快回媽媽身邊吧!」
然而,羽飛看著看著竟然伸出胖嘟嘟的麥褐色小手抓向她的鼻頭,那力道很輕很軟…然後滴著長長口水衝著津燦笑。
「他喜歡妳!」椿蘿笑著說:「面對其他人,小飛可就沒有這番好脾氣。就連蘿蜜怎麼逗弄討好,就是哭鬧拒絕…」
「羽飛,謝謝你…接納我…不管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叫津…很開心見到你。」津抱著羽飛溫柔自我介紹。
桀站在她身後,聽津這麼說有些心疼,用兩臂輕輕將她環抱:「什麼話,羽飛一看就知道妳是很棒的人。」
和羽飛玩了一會兒,同椿蘿聊了好些話,津就不小心靠著藤椅睡著了。
「桀,你旁邊那張毯子拿來給津蓋著。」椿蘿輕聲對伴侶說,同時詢問起她從津身上察覺的異樣:「津怎麼回事?感覺沒什麼活力。」
桀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疑問,想了一會兒,才說:「椿,我計劃離開骨堊,帶津到環境更溫和的翠克拉等地生活。」
「噢!」椿蘿眼睛亮起來,對他的決定顯得驚訝,又似乎不太奇怪。
「津身上已經沒有源靈生了,面對堊領生存,內心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大。」桀簡單說明了津的情況,「翠克拉的異獸、怪物較少,也多屬草食,氣候與坦納多相似,津生活起來或許會比較輕鬆。」
椿蘿看了看在懷裡活潑蹬腿的兒子,深深親了他一口,興奮的說:「哇,看來小飛的第一個旅行就要展開了!你一定會很享受這些冒險的。」
望著椿蘿和羽飛開心互動,桀露出笑容,本來要讓她決定留下或同行的,看來,答案已經很清楚了。男人又轉頭看向睡著的津,大手輕摸在她頭上,內心湧起很多不捨,搬遷的事,椿蘿是第一個知道的,就算莫狄納不答應,他也要做,是時候該他為正確決定勇敢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