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浓烈环绕的阴山间,一群人骑乘骑兽疾驰穿过漆黑树林。
远处传来些许异动,他们四下查探,扬高的面上微微反射出不寻常的金属光泽,帽兜下每个人都戴有X型面罩。自透过灰赞堡萨女士协助,成功获得骨垩王同意将血咒魔头交由他们处置,联审会离开协议大厅后,特地绕到火熔骸炼狱一带先行探路,此刻,正赶往回去的路上。
一群人快马加鞭,奔驰在阴森的黑林里,只想快点脱离这个鬼地方。但,森林里似乎出现了另一个群体,而且这里的漆黑并不妨碍他们的行动,他们已经越来越靠近…
「刨木獠?!是你们吧?!」联审会领头大喊,同时指挥队伍紧急扯住马首。
漆黑中只隐约可见几道生物黑影,动作有如长脚昆虫般轻巧迅速的爬过枝干。
嘶嘶—…兹…
科刻!咔咔咔咔…
对方发出非常人的诡异声响,联审会的人立即警觉地抽出武器,带领者却把手一横,阻止同伴的冲动。
他下了骑兽,仰头挺胸,向前方林子喊道:「我们已经跟骨垩族达成协议,可以顺利和平的带走血魔头,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坏了好事!」
对面的杂木黑影竟突然从中丝裂成两半,其中一边化成一个人影来,他走近联审会,停在对方灯火照明与暗影交会处,隐约可以见到爆出干瘪嘴外、数量惊人的大暴牙,那模样十分骇人,苍白无血的脸上,有着一双带着极重黑眼圈儿的眼睛,正不善的瞪着联审会的人。
「哼,我们大渊领主接受你们的提议,可不代表我们两族之间就有情义,优先达成领主要求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有资格领走奖赏。我们没有理由要配合你们。」刨木獠说。
这时,另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老鼠一样溜到刨木獠背后,视线穿过肩膀,不怀好意盯着联审会的人,压低声音贱兮兮的说:「地上人很狡猾,我们如果真乖乖配合,事成后,只怕他们不会记得留好处给我们。」
联审会带头的说:「我们先行动,是以智取致胜,不引发争端,不流人一滴血,不惊动地表万族,亦不会让暗渊族落为众矢之的,此时,你们若擅自妄为,不仅会破坏我们的好事,更将引起列邦注意,那绝非好事!」
刨木獠冷笑:「等这缺失的最后两枚梦魇归位,我们渊族还需怕这些地上种族吗?」
「那你们打算怎么样?!」
「快告诉我血咒畜生的确切所在!」刨木獠大吼,他身旁的手下也都张开满口锯齿的大嘴发出威吓。
联审会的人愤怒咬牙,纷纷握紧随身武器,双方之间紧张起来。
「罢了,随你们吧!」对峙一会儿,联审会的头儿挠挠头,干脆放弃,「你们要找的血咒魔头就在骨垩族境内领地的火熔骸炼狱!到时候别忘了我们的情报费。」扔下信息,他带队后退了几步。
「你们能有什么用?」阴森苍白的人种斜斜看了他一眼,随即离去。
看着对方带着鸭跩鹅行的气势离开,联审会的小弟气不过,问道:「大哥,为何要放他们过?他们这些横冲直撞的无脑生物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呀!」
「凭现在的情况,我们不适合跟他们冲突。」瞪着远方,联审会头儿握着武器的手还因刚刚情绪紧绷而微微颤抖,接着,他的嘴角勾起狞笑:「哼,别忘了火熔骸可不是省油的灯,要进去押血魔头出来,可得付上不小代价!我们这就依照原定计划回去,整顿摩金战士,在火熔骸门口来个鹬蚌相争,渔翁获利!」
他的手下也纷纷笑了起来:「哦,真不愧是老大,我懂了,就让那些渊底垃圾去打头阵,和魔头消耗消耗能耐,将猎物打到残血,咱们只需要等他们把猎物从难缠的火熔骸底层拖出来,轻轻松松捡尾刀,岂不费吹灰之力?」
§
随着血魔押审的日子在即,清早,莫狄纳便临时离开帝园,前往骨垩主殿处理族务。津则留在帝园研究金焱焱粹的使用方法,自从宝库回来后,她就几乎花上所有时间埋首于这事,但物品珍稀的缺点就是相关信息也很贫乏。
正巧,骨枭来给她做定期检查,她急忙搬出焱粹想跟他讨论,殊不知,骨枭一听说这是宝库里原专属于王的淬炼千年而成的金焱焱粹,马上找了理由逃之夭夭。
这下津只能瞪着这传说很厉害的东西发呆。
「殿下,妳有来自巫师研究塔的信柬。」
收到来自巫师研究塔的信,信中简单提到午夜今日在研究塔相会的字样,于是她兴冲冲换上外出服装,把焱粹装进口袋,急忙驱车前去。
只要有魔龙卫随行守护,津的行动是自由的。她下了兽车,让护卫留在原地,自己进入乐比特他们的研究塔。
「午夜!老爹!我来了!」朝着室内喊了几声,皆未有人答应,偌大的塔厅里只有机械运转和魔能滴流的声音,三个老头明显也都不在家,「可能来得太早了。」津便在研究室里随意逛起来。
一条呈现透明的导流魔能管路,载着令人着迷梦幻的金晖色,津顺着管径走,看着那些东西注入晶球内,她望着那金晖入神,彷佛有什么在那其中。
「殿下。」
一恭敬轻柔的女子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转头一看,潮依温文儒雅的伫立厅堂间。
「午夜没有和妳一起过来吗?」津急切的朝她身后顾盼。
潮依两手交握腹部前,拘谨道:「回报殿下,近日事多,大人临时又被调请回去了,实在分身乏术,特让潮依过来,好将充能水晶带回。」
「那么,那张字条…」
潮依神情有些抱歉,她掩着嘴,轻柔回答:「不瞒妳说,潮依有一件关乎午夜大人、非常重大的事情…所以…那传信正是小女留的。」
「啊?!妳竟然…为什么要这样做?」津有些生气。
「潮依知道凭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配和殿下交谈…但此事事态严重,不便在信中多透露,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谅解。」女子把头压得低低的,两手捉在腹部前,那模样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津一手撑在腰上,手指烦躁的敲着桌子,努力平复着情绪,害她刚才那样兴奋,十万火急赶到,尽管心里很不满,但还是得先处理要事:「能先让我了解一下午夜目前的近况吗?」
「这点殿下暂时毋须担心,前些时候,潮依曾随大人游走多处、拜访许多高人,透过他们的指点,潮依已经终于调配出一款最合适的充能晶石,目前大人整体情况来说都相当稳定。」
听见潮依提到曾和午夜跋山涉水、走访异地,津内心痛痛的,想到这些本来是身为伴侣的自己应该做的…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她打起精神:「妳说要和我谈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是…」潮依突然五体投地,拜倒津跟前:「潮依今日在此言行若有失规矩,请求殿下赦免!」
津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拉她站立起来,说:「我了解了,妳尽管照实说吧!现在在这里,我们就以朋友的身分地位来说话,妳说的所有话,绝不会因下犯上的规矩而冒犯我,更不会被定罪!」
「殿下果然是开明的人,那么潮依就直说了!」潮依欠身,语调保持轻柔缓慢的说:「殿下可知道,后日我族将要从火熔骸炼狱押解血咒魔头,交由联族审判者?」
「嗯,我知道这件事。」
「对方是血咒荒原的大魔头,非常危险!原本负责这项押解任务的人是蛮骨关魔将瑞森,他的长辈为此,请求西马去向王说情,之后,午夜大人随即被任命接手。」潮依仰头,面色因话说得激动而略显潮红,「午夜大人要面临的是曾惊动海、渊、陆地三界的危险人物,要把那恶魔押出监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潮依探听过了,他日前被关在火熔骸炼狱最深处、最恐怖的血潭已经超过二十天却完全没有被溶蚀的迹象!被关在那血潭里没有生物超过七天还能保持完整的!」
她提高声音强调:「潮依实在担心,午夜大人这一去,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返。」
静静的听完,津神情没有任何大波动,只是沉默看着地面;见到殿下的反应不如预期,彷佛自己小题大作,潮依心中开始紧张,小声提醒道:「殿下……小…小的已经说完了。」
「我懂妳的担忧。」津终于回神一般:「谢谢妳告诉我这些事,我会处理。」说完,她转身,走向大门口。
「殿下…」
「…还在乎午夜大人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问话,让津心头一颤,顿住脚步…她回过身,看着潮依,依旧是一副柔和谨慎的模样。
「嗯。在乎。」
在外人耳里这一句「在乎」显得平淡而单薄。
「可否容许潮依再冒昧请问殿下一事?」
情况很怪异,津不禁皱起眉头:「…妳问吧!」
潮依一双闪亮的眼睛望着津,她显得相当局促,双颊不自觉开始泛红,仍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说:「殿下可还记得,在边界的岩瘤基地时,曾对午夜大人说过,他身边若有女孩能好好待他,让他幸福,妳便能同意那女孩为大人的伴侣。」
听见女人口中的这段话,津瞬间瞪大眼睛,只觉背脊发凉。
「不知殿下当时说这话可是真心的?」潮依问。
津双眉紧皱,戒心提高:「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也是我与午夜的事。与妳何干?」
咚!一声,潮依双膝及地,身躯匍匐:「若殿下真心爱护午夜大人,就请成全我们!」
津愣在原地,满脸错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潮依趴在地上,把话一鼓作气全说了:「参与剿伐血咒魔族战事,午夜大人成为主要战力,大破敌阵,却也因此耗尽维生的能量,濒临垂死。大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醒来后一度因为找不到殿下,失魂落魄,不吃不喝。」
她继续说:「尤其殿下不在的前些日子,午夜大人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纵容自己多次透支,几度濒临垂死边缘;潮依实在不忍大人如此残害自己,自此日日夜夜陪伴大人,悉心照料,尽力将他每个情况都纪录掌握,让他恢复健康。除此之外,潮依亦花了很多心血开导大人心智,希望他走出阴霾。近日终算皇天不负苦心人,逐渐突破大人心房、取得他的信赖,他开始愿意依赖潮依、对潮依吐露心声,我们之间变得和家人一样。」潮依的态度忽然谨慎起来,「只不过…」她欲言又止。
「继续。」津看懂她在等自己做出应允。
「是。」潮依说:「自从殿下平安回来后,午夜大人便刻意疏离了我。潮依之所以斗胆冒昧向殿下询问前面那些话,是因为…午夜大人非常在乎殿下的感受,恐会为了殿下的观感而去忽视、牺牲自己真正的意向,潮依不舍大人这样苛待自己。就如现在,我同殿下妳说的这些事,就算妳直接问他,他也肯定会直接否认。」
这番话,宛如一记直拳,硬生生打击在津心上,午夜确实会为了她,选择牺牲自己。
潮依悄悄仰头观察着津的反应,又说:「潮依相信殿下是一个明理又爱护伴侣的人,知道午夜大人很需要有人站在他的立场、需求去关心对待。殿下自身受到尊王和左翼君的厚爱,或许并不知情,潮依常常看着午夜大人独自一人面对难熬的痛苦,又坚持不给殿下添加烦忧,在妳面前总是一副无事的样子。但作为殿下的伴侣,在需要伴侣扶持的时刻,他却处在冷落、无法融入…」
「大胆!」津愤然大吼。
很难得的,她以自身的权势做出压制对方的行动;潮依立即噤声,匍匐投地。
怒瞪着地面蜷曲匍匐的女子,津发红的眼睛早已充满了泪水,整个人既痛心又难堪,而不住发抖,潮依的指控完全踹在她的痛点上,将她近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薄弱信心,踹得面目全非。她再次痛苦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活在垩领的尊严与自信,全是靠源灵生撑起来的,如今,若撇开莫狄纳的权势可靠,她个人的价值又在哪里?
潮依尽管跪趴地上,却能感觉到她那股为爱理直气壮,不轻易屈服的气息。
硬生生转向门口,背对潮依,走了几步,津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抖,保持沈稳的说:「只要午夜愿意,妳当然可以是他的伴侣。我从来就没有阻止他能拥有对等相持的感情关系,我一直希望他能得到真正幸福的生活。」话说的潇洒,她的心却在滴血,过往无助的阴霾再度被翻出来,就连和午夜的感情都只剩一层自我感觉良好的表皮了吗?她应该庆幸午夜身边有人能爱他,就算自己不在了,也能受到良好照顾,为什么却没有当初说那句话的器量?
话说完,津脚步不停的迈往门口。就在要跨出门坎,突然一面粉紫色、砂晶质的墙把整个门都挡住。
「福星!」潮依见状急忙喊道:「福星快让开,不得挡殿下的路!」
紫墙柔软的硬挤进门里,津惊讶的看着牠,后退了几步,仔细一看,那是一只有着五角的淡紫色大星星,进门后庞大的星星立即把左右两支角向前伸,紧紧缠抱住她。起先津很紧张,当脸颊、身体贴靠在有些粗砺的棘皮上,她逐渐感觉到眼前的生物有种亲切…
「你有名字了?叫福星?」津欣喜的认出紫色大星星,竟是她离开岩瘤基地时送给午夜的小玄物,「午夜把你养得真好耶!你竟然可以长到这么大!太让人惊喜了!」她摸摸福星那一身色泽柔和的砂晶厚皮,「我必须走了,见到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看着津绕过自己,大星星也转身跟着又挤出门外。
「福星,回来!不可以淘气!」无论潮依在后头怎么喊叫,福星还是跟着津,一路来到兽车旁。
津仰头温柔看着庞然玄物,神情有些落寞的说:「福星,我没有源灵生了,再也无法知道你说什么,也没办法喂你。带着你,我们谁都不会好过。」她摸摸玄物伸来的角,「赶快回潮依那里。」
福星没有任何纠缠,静静伫立原地,像只雕像,一直面对着兽车越来越远。
津才走不久,一道黑影越过屋顶,在研究坊高处的窗前一闪,便利落站在了潮依身后,「老爹们还想逛一会儿市集,怕耽误妳急需的东西,所以我先送回来。」
潮依正望着大门外,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大跳:「午…午夜,你回来了?怎么这样快?」
「还好呢!妳要的东西不好找,可花了不少时间。」男人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包裹递向女子,他敏锐捕捉到空气里有一缕微小熟悉的清甜,仰头嗅了嗅鼻子,随口问:「有人来过?」
「呃…对…一位朋友来打过招呼,说我太常待在黑疆所以抓紧时间串门子…。」
「哦。」空气也淡了,午夜便没作多想,「对了,潮依,我要去帝…」
「咦,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能量缺乏,我帮你补充补充…」潮依拉起他的手往一个房间里去。
男人被她硬拉着跟在后头,「欸?是吗?我本来觉得精神还不错,想说赶快把妳要的东西送过来,然后直接走一趟帝园…」
「我觉得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对劲,今天还是别去比较好,会让殿下担忧的…」潮依赶紧拉开大椅子,强制他坐下,一面取来针器,熟练替他扎针、连接上装置,一边说:「不久前才遇到帝园的医女刚换下班,她告诉我,殿下最近不适合受到太多精神刺激。你知道,她最担心你了…」
滴滴能量沿着管子注入手臂,午夜没有讲话,静静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桌面上的两颗能量晶石。
这时潮依又像个小妻子温柔的端来茶食,把点心一一放到男人面前,见到他衣服上的污泥,娇嗔道:「你怎么又绕到谷口边关去了?难怪气色变糟…」
「是吗?但是这回我没怎么出力啊。」午夜回道。
「哦,这么自制?外面的威胁趋缓了呀?」潮依神奇道。
「嗯,我只是去搜集情报,顺便解决了两只徘徊边关的黑暗生物,听说有一部分正远离萨野,不知要往哪去。」午夜啜着手中茶杯,闲聊道。
潮依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听起来情况很糟,好像越来越混乱了!」
「王域一带的黑暗生物似乎有些变化,守关的说,有东西提前击杀了他们。」午夜说。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这样厉害!」
「不晓得,听说好像整片陆地化成长满上幽绿海草的死亡海域,靠近时就会如海市蜃楼消失…」午夜正说的起劲儿,原本仅是用眼睛随意一瞥,接着神情怪异的转看向门边,「福星怎么回事?为什么涨成了黑红色?刚刚回来路上还很正常。」
午夜很在乎紫星星的情况,立刻拔下充能装置,才站起来走向福星,身后突然碰的一声,他猛回过头,就见潮依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潮依?」男人吓了跳,连忙折返。
「没事,可能是昨晚赶回来炼化能量球炼到太晚,整晚没睡好,从刚刚开始头就有点昏。」潮依揉着腿,狼狈的说。
午夜将她扶起来,「有受伤吗?妳先去休息吧!」
「我没事,只是摔得腿很疼,啊…好像不好走耶…」
「我送妳去休息吧!」午夜将她横抱起来:「妳的卧房是哪一间?」
潮依借势把头靠在男人肩颈之处,抱紧他健硕的臂膀,把握享受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在左边走道,最后面倒数第二间…」
§
护送津的车队没回到帝园,而是一路奔往骨垩王殿。津紧靠车厢壁面而坐,望着窗外发呆,想起如今血隆身上的状态,除了原有的梦魇,更有消解血咒食源需求的源灵生,过去的源灵生需配合津的体质,无法彻底展现实力,现在可是联合血咒魔族的硬件,比起过往那些受到食源限制的血咒王者,他的危险性更甚,甭谈,血隆那副烂脾气,在押送出狱的过程,若擦枪走火,大开杀戒,负责这项任务的人根本就是直接送死。
但,让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是,血隆为什么会在骨垩的监牢里?当然,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回到骨垩,她也一直很鸵鸟心态不想去了解。
一进殿门,莫狄纳正襟危坐在大案前书写文卷,旁边只站了尤利和采风两个人。见旁无外人,津开门见山:「听说你把押解血隆…血咒魔人交给审判者的任务指派午夜负责…但午夜现下耗能越多、离死亡越近,能不能不要让他胜任这项工作?!」
莫狄纳抬眸瞥了她一眼,听到这件事态度很冷淡,但提出要求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是打起精神处理,「不要午夜去的话…」他依旧写字,「就让没有家累的人去吧!采风吧!她没有家累。」
没想到会被点名,采风微愣一瞬,随即顺从地抚胸下跪,准备领旨。
「怎么可以?!」津却高声惊叫。
「请殿下谅解…」采风拱手禀告:「此次押送的血魔,乃是魔头霸主,我们需要有极高信任度和良好能力两者兼顾者。」
「不不不,谁都好,绝对不能是采风!」津执意袒护她。
现场陷入胶着的沉默,看似无人的内厅侧边,竟浮现白色身影,白昼郑重下跪:「尊王,殿下,不必为难,我等人亦符合条件,愿承接这项任务。」
同时厅堂内暗伏的魔龙卫们也全都主动浮现身影,任王差遣。
原本就在尊王身边的尤利,望着白昼,随即也要站出去,却被身旁暗处横空伸出的一条手臂将他拦下,高大金发的独眼男子从隐藏处站了出来,恭敬屈膝,握拳按在心脏上做出效忠姿势,声腔有力的禀告:「属下乌兰,愿在此事效忠吾王。」
看见乌兰挺身而出,尤利平日淡漠的眼睛浮现一丝黯然忧伤。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大厅突然充满生气,津看向周围,惊讶原来隐藏了这么多人。
「哦,看来是要派出两个人?」莫狄纳头也没抬的继续书写着。
白昼上前,恭敬说明:「是,和午夜比起来,我等都不具备特殊魔能,对付血魔恐怕必须两个人分别带领阔星军团一起行动,互相支持最为稳妥。」
不过是在找下一个替死鬼罢了!
津终于意识到,血隆现在在骨垩族里,不单单是烫手山芋,根本是死亡之途。目光扫过白昼和乌兰那义无反顾、从容就义的模样,她闭上眼,把心一横,那就让事情这么定了吧!
笔尖在皮纸烙上最后一道深深字迹,莫狄纳将灼笔插入骨骸制成的笔座,毫无可惜地直接开口宣布:「既然如此,那就撤下午夜,由白…」
「不要了!」津闭着眼睛突然大吼,生生打断王正要做出的决定…
在场所有人都十分诧异的看向她。
双手摁在胸口,津眼眶泛红,视线画过厅堂侧边整排的魔龙卫,最后停留在莫狄纳脸上,无论采风、白昼,还是乌兰分明都是他的心腹爱将,此刻却可以为了自己要想留下的人,眼睛不眨的做出牺牲。
津低下头,以温和的口吻对王说:「谢谢你。但我觉得这些人都不适合。换人的事,先暂缓吧!」说完,她转身离去。
走在紧邻花园的长廊,感受微灼的阳光洒落身上,津独自思考着,倚靠莫狄纳的权势,牺牲其他人成就自己的需求确实很简单,但是,脑海那一张张魔龙卫的脸孔,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牺牲掉谁,都难受。
她痛苦的仰天吶喊:「有没有什么办法,谁都不要牺牲?!」
吶喊的尾音消散在苍空,什么奇迹也没发生,津不禁心生怨气,狠狠跺了下地板,絮絮叨叨起来:「血隆到底在干嘛?他不是已经得到源灵生了吗?为什么阴魂不散的,还在这里?!都是他害我现在这么苦恼!他妈的,源灵生都拿去了,怎么不自己滚蛋,爱滚多远滚多远!干啥的还留在这里,混蛋东西!爱找麻烦!」
说到自己走掉,津顿时灵光乍现,「对呀!那混账又不是没脚,就叫他自己滚蛋,不就得了?!」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她高兴起来,接着又有些困惑:「奇怪,以血隆的个性怎么可能乖乖被关起来不走,难道真如联邦审判会说的那样,是因为正和源灵生融合,所以处于极度虚弱?看来还真不是普通的虚弱。」
回到帝园大殿里,大群侍长见她进来,随即围拢上来,高兴大喊:
「殿下!」
「我们亲爱神圣的津殿下!」
「嗄?」这般谄媚让津退了好几步。
「好殿下,我们新做了一批衣服,全新的样式,风格简约高雅,能文能武,特别适合妳,保证妳会耳目一新。」放眼望去,大批侍女们一个个精心打扮,手持彩带彩球,好像游行队伍一样,对她又是万分讨好,又是战战兢兢,脸带最美笑容,却又难掩紧张。
看见这个排场,和她们手捧的精致皮箱,规模竟足足比上回多了三倍,津的脸都绿了,直挺挺站在原地像根盐柱,看她这样,大伙更加谄媚傻笑着,犹如整群哈巴狗,露出恳切哀求的模样,眼巴巴望着她。
会有这样的矛盾和怪异,要从津住进帝园开始说起:帝园在帝王使用建筑庄园中,规模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涵盖许多天然特色的山水景观,饲育各样珍禽异兽、百草百花,还有大大小小庄园、陈列古物供赏艺的宫殿,若乘坐兽车认真游玩,恐怕一整年都逛不完。当初,莫狄纳就是怀着将津置身山水环绕的乐园,忘却忧烦的想法,选择在这里养病。
而在帝园,津也算开了眼界,见识到帝王级的奢华。所有建筑内的摆饰、画像,若未经指定,每日都会由专师重新换置主题,营造耳目一新且舒爽的情境;各处瓶子里的花艺早晚都必须重新换上新鲜的,没机会见到丁点的萎靡;而殿内所有的处理作业,更是必须来无影、去无踪,车过水无痕,不能让主人感觉到一丝精神压力或不愉快,总在一个转身,周围环境好像施了魔法便换了个样式。
最让津神奇的是,这里的备餐室好像通往世界各地的厨房,提供各地美食,竟然还有正统的坦纳多料理,而且无论大餐还是小吃,全天候供应,想吃什么随叫随来。不止如此,演艺厅随时都有歌舞表演可以观赏,内容不会重复;而且,王还下指示,每周必须以顶级材质制作出衣裳十二套,款式不得雷同,简直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但,津并没有沉浸在这些豪华里,她明白所有的奢华背后都有着看不见的代价,知情后,马上要求大总管温莱尔终止所有铺张浪费的活动项目,衣服当然也甭再做了。然而,莫狄纳知道这件事后,以未能做出让殿下满意、接受的对象为由,惩处了一票相关联的人,并且命他们即刻改善。
又到了固定献上服饰的时候,尽管殿下再三强调过,取消这项活动,但面对王的旨意,谁敢忤逆?
眼看自己上次认认真真的跟莫狄纳一条条讨论哪些奢侈项目应该移除,却适得其反,王非但没有附议进行删减,还倍增了规模数量,他这任性让津很头大!只觉莫狄纳现下作为实在极端,就算提出喜欢听撕丝绸的声音,他也一定会找人撕给她听。
「妳们…」津才开口,围绕周身的侍者们靠得更紧,眼神也更加闪亮,她们双手紧扣,充满恳求。
津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拿来看看吧!」
侍女一听极其惊喜,有人赶紧推出高贵的椅子,侍候津坐下;有人呈上果子、饮料;有人替她揉肩捶腿。众人就地把场面整理得像要演舞台剧一样,布置华丽,营造气氛,套挂模型的衣服左右排开,裁缝师口沫横飞的介绍起来,津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些衣服。
「殿下是否对哪一件感兴趣,想进行试穿?」首席裁缝长搓着双手问。
眼看衣服一套套的都介绍完了,殿下却一句话也没说,恐怕又要面临被退货的情况,所有人再度陷入紧张。
似乎是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津注意到整场的肃静,发现大家僵笑着注视着自己,她耸了下肩膀,卸开呆掉的表情,笑着说:
「把这些衣服全都带上,我想去宝库挑选匹配的饰物。」
瞬间,所有人欢欣鼓舞,欣喜若狂,差点跳起来欢呼,温德尔也大为欢喜,马上命人去备车马。
透过莫狄纳给的魔印,魔龙卫的领路,津轻易进到宝库,她选择了历代后妃最爱的那座,像办派对一样,带进来美酒佳肴,要求所有人参与享乐。
金驯鹿跟着津,大伙手忙脚乱的把她看上眼的物品全往拖车里装,很快装满一车,命人送回帝园。
「妳进来帮我打扮好吗?」津从一处小房间里探出头,对一名侍女长说。
「好哇!当然好呀!殿下!」侍女开开心心的进到小房间来,为指定的服装配饰品。
面对梳妆台的大镜子前,津翻开手中一只妆盒,让妆盒上的镜子映照着身后侍女的脸,同时,她的脸就绘成了对方的脸。
听说殿下到宝库办派对,采风特地赶过来确保安全,正和宝库大门的魔龙卫说话,她的金眼灵动,突然咻地飞身挡住奉命护送饰品要返回帝园的侍女们。
「大…大人?!」
整批侍者吓得伫立原地,不敢动,任由采风绕着她们检查了一圈又一圈。
「你们送得这些是什么?要去哪?」采风一双金瞳严厉瞪着他们。
「是,殿下指定我把她喜欢的东西先送回宫殿。」侍女长说。
采风半信半疑的又端看了一会儿,才放他们走。
「怎么了吗?」采风的同伴问。
「总觉得刚刚有一丝怪。」采风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进去去找殿下问问,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来到主场,载歌载舞,竟然整个表演团都搬来了,采风挠挠头,觉得自己好像走错地方,完全打破以往她对津的认识。为不惊动他人,采风面色平静、低调的进来,一副只是经过的样子,一面远远暗暗观察着津,津换上细致的衣服,高雅的首饰,女王然慵懒的模样斜靠在座椅上,喝着饮料、观赏表演,十分惬意。采风松了口气,走向她。
「妳来啦?」津看见她,对她微笑招手,示意入座。
「妳这番打扮,很好看。」接过侍从递来的饮品,采风诚恳赞道。
「那些侍女搞的。就怕王听不懂人话,又抓谁去开刀,我只好配合一下。」津耸耸肩。
「王只是想彰显妳原有的地位。」
「也许吧⋯椿萝老笑我不像王的伴侣。」津翻了个白眼,从旁边的展示箱里取出了一组木盒子,里头是整套金闪闪的饰品:「欸欸,妳喜不喜欢这个?妳戴起来挺可爱的⋯」。
「殿下?」采风盯着那些王族贵重饰品,有点受宠若惊。
「我送妳!借花献佛。做王的女人怎能不多捞点好处!」津贼笑着对她眨眼,对旁边侍女长唤到:「阿瑗,妳们帮她戴上,我要看看她露出本质后会有多迷人!」
「咦咦,殿下?!」
津面上带着笑,看着一群侍女团团围住采风,随后悄悄从旁边桌台上大堆物品中,取走了一个蓝色绿色融合渐层的瓶子,藏到座椅布罩下。继续若无其事的看表演,她知道那瓶惑香水非但没有成功骗过魔龙卫,还引起了采风的注意,这个东西不能单独使用。
当天傍晚,津却在宝山消失了踪影。莫狄纳收到消息时,桀也在,两人立即一同前往宝库。
大批魔龙卫彻底搜查宝库、清点人员,其中明明已经点派护送宝物先行回到帝园的侍女,却没在殿中,最后意外在宝山找到了。
「殿下她,殿下她对我出手!」那名侍女被链蛇捆绑在柱子上,就藏在一处宝室,身穿着津来时的衣服,十分惊慌道:「我原本只是在替她换衣服,殿下突然就扮成我的样子!直接将我绑在柱子上。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
「这些易容魔宝都属于需要大量魔能才能驱使和维持,殿下又是哪来的魔能?」大贤士命人将所有可能的物品清点,并回报给王:「除非使用了魔能储罐,但库房未曾开启,魔能储罐也是一罐都没少。」
「再说,宝库有监视,驱动的魔能一旦超过设下的标准,必然触发防护,亦会引起守卫注意。但这些都未曾发生。」
「如果津身上还有源灵生就可以办到。」桀以自己的印象说。
「但是,小津没有源灵生了!啊,除了另一种可能,魔瑚的力量,极少数的魔瑚沟通者可以借用魔瑚的力量。魔瑚的力量有别于我们使用的魔能,难以触动机关。」因为族祖的关系,莫狄纳从小对魔瑚的力量时有耳闻。
采风焦虑禀报:「殿下来宝库后,确实曾让侍女去了一趟魔瑚花园,带了指定的东西过来,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
所有人都满脸的震惊,原来津还懂得使用魔瑚里的能力?
「我记得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提供一些线索。」莫狄纳环顾津安排为衣装用的宝室,突然有了联想。
他拉开一片垂帘,后头有根独脚站立的金属法杖,顶端装设了一颗拳头大的紫黑珠子。
「就是它了,混容珠。」莫狄纳把手按在魔珠上,另一手搭在桀肩膀上,顿时雪白的肌肤开始发褐泛紫,身形轮廓也起了变化,除了身高不变,外貌迅速成了桀的模样。
桀看着他,万分惊奇:「哦,这个,可以把你变得挺帅的嘛!」他故意让身上出现自己特有的红色禽爪、鬼炼鹰独有的血红眼、倒刺触角、幢影翅,这些特征也随之从莫狄纳身上长出来。
原来津以挑选饰品为借口,利用办犒赏华会的热闹为掩护,遮掩自己探寻各样宝器的行为,不引起各方关注。她就是准备好能用的道具后,在侍者为自己装扮时动手。但光凭外表的改变依然不可能轻易躲过魔龙卫的敏锐⋯莫狄纳的目光逐一扫过室内架子上的物品,他慢慢注意到凌乱的梳妆台上,惑香水和病熏香等可以诱骗或混淆气味的物品就混在一般的妆点用品中⋯他瞬间茅塞顿开,顶着桀的模样瞪向本尊:「桀!别玩了!小津成功制造出高强度的感知混淆,瞒过魔龙卫的感知跑出去了!」
「嗯?」桀皱起眉头,「会有什么事她不想跟我商量,让我送她过去,要这样偷偷离开?」
采风脸色煞白,「难怪属下今天下午巡班的时候,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啊!原来是⋯」她万分歉疚:「请尊王、魔君降罪,属下早该意料到殿下的意图!」
「妳发现了什么?」桀问。
采风抱拳郑重说道:「尊王可记得,今儿殿下请求更换午夜负责押解血魔的任务,却在提出新的胜任者后,又全盘否定掉?」
「是有这么回事。」莫狄纳点头。
桀双手抱胸,先看莫狄纳,接着又转向采风。
「既然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有好兴致为订制服装挑金银宝饰呢?肯定是拿这作为掩饰,来宝库找寻物品,打算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莫狄纳扶额,也明白过来,「自己解决问题?天,妳的意思是说,小津她…」
此时,尤利出现,恭敬呈上一块石板:「尊王,经过清点,从宝库内被殿下带走的物品类型,珠宝饰品虽占大多数,还有一些不需魔能便可驱动的高威力致命器物。」
莫狄纳接过清单,看着上头一排发亮的红字,心里警钟猛敲,立刻拿出通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