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魔瑚溝通者飛繞穿梭瑚林間,大大小小的福瑚被點綻開來,拋物線狀的光泉華麗的環繞四面八方,形成美麗景致,讚嘆聲四起,所有人都沈浸在絢麗的瑚光中。
「接下來,是今天最令眾所興奮期待的綻放主瑚!由我們骨堊族最優秀的魔瑚溝通者展開祝福!」
主持人興奮的高聲宣布,一座圓形半透明的平台載著津緩緩上昇,來到最高處的主花旁邊。
在眾人安靜屏息的注視下,津舉高手,摸向福流環繞的珣瑚,她感覺到自己的掌心碰到柔軟溫暖,花脈上逐漸有光芒亮起,那比盾牌大、帶著朦朧柔光的半透花瓣緩緩綻放開,下一刻忽然直接分離掉落,福瑚的花瓣竟像翻動的書頁一樣,起了連鎖反應,紛紛從高處飄墜,有些還開始泛黑。
這對於承受祝福的骨堊族而言是多麼糟糕的意象!津萬分驚恐,反射反應就是伸手向前要想阻止這般晦氣的景況,肥厚且巨大的瑚花瓣卻無情地連連拍擊在女子身上,那重量令她頓失平衡,踉蹌退了好幾步,腳跟已貼近高臺邊緣,整個人搖搖欲墜…
現場一陣驚呼聲響起,桀和莫狄納早已展翼沖天,齊齊飛往津的位置;儘管午夜善於未雨綢繆,最早採取行動,無奈四周用來保護多族元首的防護固若金湯,他除了沿著護壁焦急飛繞,卻一點力都使不上。薩女士和身邊幾名資深老者也都紛紛站了起來,趕忙命令徒弟接手處理。
鬼煉鷹速度快,桀的鷹爪抓停在平臺邊上,將手腳發軟的女人一把抱進懷裡;莫狄納也到了,摸著她的額頭、身子,發現她渾身冰涼、直發冷汗,憂心問道:「身體有哪處不舒服嗎?」
緊緊抓著兩個男人的手,津愣愣望著持續脫落的飛瓣,認定自己搞砸一切,她臉色蒼白,懼怕得全身都在發抖,幾乎要哭出來:「怎麼辦?!瑚…我點不開…還一直掉瑚瓣…怎麼辦!!」
看她受到如此驚嚇,桀萬分心疼,脾氣頓時變得很火暴:「不過是他馬的掉幾片花瓣而已!這種三不五時都在發生的,小事!妳才是最重要的!」意思是自然界的魔瑚花瓣天天都在掉,沒什麼好大驚小怪。說罷,不等莫狄納同意就直接帶著津離開高台,飛往下方陸地。
就在這時時間,灰贊堡首席傳人席蒻帶領著一眾魔瑚溝通者,順利將珣瑚展出福流來。
緊攀住桀的肩膀,津正好可以望見男人身後的天際,巨大金色福流噴往高空,接著放射狀拖曳墜下,猶如一大串、一大串金幣般的瑚光從穹蒼垂落,天空串串璀璨光珠照映在她黑褐色的眼瞳中…
桀帶著愛侶從空中落地,莫狄納緊隨而至,大群護衛立即高舉防護武器,以他們為中心,背對圍繞靠攏。津瞄到旁邊護衛手持的魔弓,突然掙扎著從桀身上下來,男人才鬆手,她立刻衝向護衛,不由分說,就狠狠把對方的弓搶過;護衛受過訓練,下意識就要對付搶奪武器者,緊急辨別出是殿下,趕忙收手,不敢反抗,另一人也乖乖任殿下抽走箭枝。
「小津?妳拿弓箭做什麼?」莫狄納困惑她的行為。
面向無人的瑚林,津吃力搖晃的抓著比自己半人高的弓,搭上箭,猛扯了幾次,那弦竟然硬得張不動…
又拔拉了幾次,弓弦依舊頑強,津垂下雙臂,兀自發出一聲冷笑:「哈,果然是這樣!」
「津?什麼事情果然這樣?」桀感覺到她的怪異。
津歪嘴一笑,斜眼看著他,「一般魔弓,我拉不動了,連舉起來都吃力。」把弓箭全堆到桀身上,她灰溜溜地說:「之前能夠駕馭你的魔獵弓,果然也是因為源靈生的關係!」說完,她轉身,背著所有人,平靜地走往座席區。
「津!喂!」桀抱著弓箭想喊住女人。莫狄納繞開他,急急跟了過去。
走過座席區,津卻沒有入座,突然加快速度出了祈祭會場的門。
莫狄納察覺不對,立時衝向前去,拉住她的手肘:「小津…小津!」
任由男人拉住自己的手,津沒有回頭,木然看著前方,幽沈道:「為什麼要答應把祈福會辦在家裡?為什麼…非要我來展開主瑚不可?!」
莫狄納將她翻面對自己,神情十分溫柔,「我知道妳喜歡魔瑚,希望透過這些妳喜歡的事情能讓妳開心起來!」他兩手分別抓在女人大臂上,鄭重道:「小津,剛剛那不過是個小失誤,大地上的生物本來就有很多變數,妳不需要失…」
「我不需要你安慰我!更不需要什麼善意的謊言!從清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認清自己沒有能力的事實!點不開福瑚!拉不開魔獵弓!沒有魔瑚溝通能力!沒有自保戰鬥能力!我擁有的一切已經徹底消失了!」津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咆哮,過去的努力都隨著源靈生的離去歸零,她只覺整個人都盪到谷底。
桀在她身後激動道:「妳擁有我!我可以當妳的左右手!我願意作為妳的戰力!」
「我也是!」莫狄納難得附和。
津的目光在兩個男人身上流轉,「你們還不懂嗎?」她痛苦喊道:「在堊族,我所有的價值、所有的能力都必須靠源靈生撐起來!沒有源靈生,我不過是個廢物!沒資格活在這裡!」過往挫敗的記憶,依舊存在心裡。
莫狄納大聲駁斥,「胡說八道!誰不知道源靈生曾是世界公認的不祥之物?!它吞噬多少企圖操控它的霸王領主!如此邪物卻因著妳的意志行出守護的事!完全顛覆世俗人們的認知!它也是因爲透過妳才能成就加古德的守護!」
「那又怎麼樣?你們也看見了!沒有源靈生,我什麼都不是!」津伸長手指向遠處,淚水充滿眼眶,激動的大吼:「加古德!那些魔瑚!通通和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關係!」再忍受不住清醒以來內心翻騰的挫折與難堪,她抓著莫狄納胸前的衣服崩潰痛哭:「我真的什麼都不是了!拜託你們…不要再…不要再強人所難了!好不好?!」
莫狄納痛心的將她抱緊:「傻瓜!妳為什麼不能明白?!有沒有源靈生,妳的重要性都是一樣的,不曾,也不會改變!」
桀的手也摸在女孩哭得顫抖的頭上,神情十分凝重…從津身體逐漸康復,就變得很沉悶,不若以往活潑、充滿好奇心,他和莫狄納一直小心翼翼呵護她的心靈,這次祈福大會原是希望透過以前那些津最感興趣的事,幫助她恢復活力,萬萬沒想到會引出更大的心靈問題,真切呈現了津早已崩亂不堪的內在。
三人所在的庭園外圍,薩女士在女眷的攙扶下佇立門口;而午夜受到君王防護圈限制,只能在一段距離外,望著心愛女孩哭泣的模樣,想起津最後絕望嘶吼的一番話,他將視線緩緩移向遠方山野,金黃閃耀的瑚光下是那片她曾經最喜愛的花花草草、瑚木森林。
不再多作逗留,莫狄納直接將傷心的女孩打橫抱起來,兩個男人一前一後飛行,直接返回帝園。抱著莫狄納徹底痛哭過後,津在他懷裡疲憊睡去。
大床上,莫狄納側臥摟著津,憂愁的橘色眼眸看望她安睡的臉龐,再沒有半點心情回到會場;桀也是無精打采的坐在床邊椅子上,仰頭靠在椅背上緣,不知在想些什麼。拖到夜深,他才回神,看莫狄納兩隻眼睛從之前就死盯著津沒離開過,「莫狄納……」
床上男人一動不動,要不是知道他的能耐,那樣子還真像死了呢!桀從喉嚨發出一聲冷笑,抽出一根骨菸咬在嘴上,看向一旁時間,他重重嘆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準備去收拾善後。出了帝園就碰上午夜,他被徹底拒絕在大門外。兩人視線交會了下,沒做任何言語表達。
「讓他進去吧!」桀直接對門衛說。
「沒有王的命令,放這人進出帝園,任何安危左翼大人可願負全責?」門衛嚴聲拒絕。
想起津此刻嚴重低潮,若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或許有助於幫她振奮、扭轉心情!桀嘆了口氣:「行,就用我左翼魔君的項上人頭擔保他在帝園放行。」於是烙下左翼紋徽,用自己的身份性命擔保換來午夜順利入園。
只不過,來到寢殿外,午夜又再被攔下來…
「尊王有令,津殿下睡眠時,一律謝絕任何人打擾。違者直接五花大綁,扔進魚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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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略寒的風吹動銀色的髮絲,午夜坐在緊鄰寢殿的戶外廊道椅子上,四周通透沒有遮蔽,強勁晚風肆意侵襲在男人身上,但他無所謂,兩手交握支著下巴,一雙清泠的銀眼凝望桌面。
肩上的稜狀通訊石亮著紅光,傳來急切的催促:「午夜,你不能再不回來了!黑疆又有詭異的伏動,雙方僵持已達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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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啾啾的鳴叫,將津從沈睡中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呆呆的目光緩緩挪動向茶几上,擱置在上頭的透明玻璃杯裡,有閃亮物質吸引了她的注意。
呆望了良久,她才慢慢起身,伸手取過杯子,又倒回床上。細細端詳著杯中一棵小巧玲瓏的瑚,相較近期各族送來作為賀禮的那些爭奇鬥豔,漂亮、特殊的禮瑚,它實在樸素。杯底是一層顆粒狀的紫色小星星,像土壤般環繞著小魔瑚,隨著移動角度,小星星會反射出紅的、藍的、銀的等色澤,津隨意的搖晃杯子,讓小星星們翻滾,變換著顏色…突然,她眼睛瞪大起來,把杯子更拿靠近,還用手指將小星星顆粒撥往旁邊。
「雖然貧弱卻不曾被放棄。」
杯底竟然有一段魔能燒灼留下的細小堊文字。有過如此經驗,又能引發共鳴的只有…
「夜…」津微微顫抖,「午夜?!」這才驀然想起,這兩天不正是午夜去研究塔充能的日子嗎?
「午夜你在哪裡?午夜!」她迅速從床上爬起來,顧不得穿鞋,著睡衣就奔出門口,手裡還捧著杯子。
「殿下!」穿過廊道時,溫萊爾被她驚慌的模樣嚇到,趕忙追上來:「發生什麼事了?!妳需要什麼協助呢?」
「杯子!這個杯子!」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手裡的水晶玻璃杯:「你…你知道…怎麼來的嗎?!」
溫萊爾驚愕的看著杯子,小心翼翼回答:「昨晚,午夜大人在寢殿外廊待到天快亮才走。這杯子和魔瑚是他留下的,怕是重要的東西,所以放在妳房裡。」
「午夜來過?你們為什麼沒人叫我?!」津難得對下人大聲怒吼。
溫萊爾連同在場的侍者、守衛皆是瞬間低下頭、作出效忠手勢,準備接受降罪懲處。王的要求不能違背,殿下的需求也相衝突,他們早料想到即將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但津沒再追究,她跑出殿外,衝下台階,對著天空大聲呼喊:「午夜!午夜!你快出來!」
高大挺拔的身影隨即從旁出現,她興奮的轉向那影子,卻咻咻咻地出現更多,這裡沒有午夜,而是大批魔龍衛,奉命要嚴格保護她的。
「敬請殿下吩咐。」帶頭的是烏蘭,他將右拳覆在左胸上,以十足標準的皇家效忠姿勢,恭敬單膝下跪;身後所有人亦全都整齊劃一的跪了下來。
津捧著杯子,看著眼前黑壓壓的護衛,隆重龐大的氣勢如浪襲捲鋪蓋,不自覺退了好幾步,轉身又跑回殿裡。靠在廊柱上,再看看手裡的杯中魔瑚,她用力抱緊了它:「午夜…!」
寢殿內,津靠在床頭,望著手中玻璃杯裡午夜給的那棵魔瑚,默讀了幾遍他留下的文字。帶著杯子魔瑚再度翻身下床,走到緊鄰寢殿的玻璃溫室看台,眼前是大片廣闊宏偉的植物園,已是綠意濃厚,朝氣蓬勃。想起這是莫狄納不久前大興土木,依著她的喜好,全部打掉重新規劃,那些原本種植在研究小土屋的植物也都搬進來。
看見莫狄納為自己所做的努力,想起午夜身上的問題,津努力想讓自己振作起來,她喃喃自語:「如果戰鬥能力不行,就換在其他方面成長吧!」
梳理自己,重新換好衣服,離開房間行經廊道,就看見大批人員像螞蟻一樣來回進出,小心的搬運著東西,都是這次祈福祭各方各路送來的珍稀禮物,依照類別送到相關的房間去,負責環境設計的大師們也忙著把高貴、好看的魔瑚擺設殿堂內。
在走靠近運送物品的平臺時,津聽見負責指揮的幾名侍長說:
「已經取得尊王指示,要我們把它直接扔了!」
「絕不容許留下任何會令殿下傷心的事物!」
「是。」
接著有一小群人帶著特殊的袋子匆匆進來,將一處幼兒高的魔瑚套起來打包,放進預備載往丟棄的載具裡。其他人快手快腳的開始收拾留下的精貴盆器,把地面打掃乾淨。
「要被丟棄的東西是什麼?」津不禁好奇走近,問道。
「啊,殿下,妳在呀!」侍長恭敬報告:「是這樣的,一名四處雲遊的老方士在祈福祭那日順道送來一尊魔瑚,聲稱是大陸上幾乎絕跡的暮來瑚,原希望有機會讓殿下診察問題。但昨晚養護時發現狀況越來越糟,稟報後,尊王下令直接把它扔了。」
幾乎絕跡的魔瑚?津感到好奇,於是拉開包裝看了看,那組織像醃製過的梅子軟得幾乎難以站立,還飄出一股奇怪的化工味道,實在不怎麼好聞,令她皺了皺眉頭,隨即把布蓋了回去,轉身走開幾步,心生憐惜,又調頭回來,說:「那個木來什麼的,把它撿出來給我。」
侍長婉轉勸她:「呃,殿下…養護殿裡還有很多健壯美麗的稀有名種,任妳挑選,實在不必可惜這樣來路不明的…」
「就送到旁邊花園裡的培育小屋。」說完,津捧著杯子往外走去。
莫狄納給自己在園子裡造了一個很大的研究室,津第一次踏進這裡,一切物品都安排妥當,就等著她發落。津從杯子瑚的幾個特徵,依照經驗,和過去源靈生給自己的知識去推測它的習性,然後尋找合適生長的位置。
不多時園丁也將原本要淘汰的暮來瑚送到,拒絕他人代勞,津親力親為,避免它身上的病變擴散,把它孤立關在一處玻罩內。大致安排妥當,就打算離開,臨走前,又再巡視確認了一遍杯子瑚所在的環境,不經意看見養尊處優的杯子魔瑚竟然伸出一根長長的白色絲線,一路攀到暮來瑚所在的玻罩上。讓津注意到被隔在偏僻角落的暮來瑚,只見它更萎靡了,整個軟趴趴縮在玻璃罩裡,層層皺褶擠在一起像是愁容滿面,模樣怪可憐。
見到此景,津腦海閃過一些片段,自己在加古德森林裡救的那些魔瑚,它們遭受腐疫時,外表變得傷痕累累、醜陋無比,卻堅毅守護幼瑚。
她為自己暗帶排斥的心態深深嘆了口氣,說:「我實在不該跟著人云亦云,反而忽視自己從它們身上真實經歷的感動。」津內心動搖了,把暮來瑚放出來,與心愛的杯子瑚安排在一起,對兩尊魔瑚雙掌合十,誠懇地說:「雖然我失去與魔瑚相通的能力,但你們瑚與瑚本來就比我更擅長彼此間的溝通,如果可以,幫幫它,也教教我吧!」
這麼做完,津意外感到心境平靜踏實許多。看看外頭,時候也不早了,難得自己起來活動這麼久,莫狄納都沒出現,想起昨天點瑚失敗後,自己因惱羞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出殿離席,甚至自暴自棄的衝動吼叫,讓骨堊王顏面盡失,一股歉疚油然而生,於是起身,返回殿裡,主動詢問了溫萊爾,王的去向。
「今早開始王陸續送走一些重要賓客,但稍早灰贊堡帶來聯邦審判會的人,似乎是要詳談要事,兩位魔君皆隨王一同赴會,可見程度相當重大,此刻正在六角廳。」溫萊爾仔細回答。
§
多角形的殿堂內莊嚴肅穆,數張座椅環繞在有鑽石折射光彩的稜角水晶桌周圍,分別以骨堊族、灰贊堡和一群穿著灰黑色衣袍的人,明顯形成三方局勢。
莫狄納高高坐在整座殿堂正中主位上,前有兩位魔君分據左右;灰贊堡的薩女士身邊坐著賽德芬,後面跟著三名女眷;而另一邊呢,明顯呈現陰沈沈的氣息,他們亦派出兩人坐在檯前,其餘人站在後面,各個頭戴軟質黑帽兜連帶X型金屬面罩,在X面罩的陰影間只露出眼、鼻、唇,背上大袍印製兩把交錯成X的大斬刀。
「本會徹底調查過了,貴族所擒的血魔乃獨霸鴉殤嶺兩百年,是持有邪惡夢魘的佼佼者,駭人聽聞的大魔頭,其危險僅次於血帝,冤死在他殘暴下的生命不計其數。」帶著X面罩的代表,以相當低沉的聲音說:「不久前,他從血咒荒原一路掀起恐怖災難,令列族戒慎恐懼,因而啟動聯盟公審機制,列邦列族皆希望貴族能將他交予我們聯邦審判會,公開審問,處決該名惡名昭彰的血咒魔頭!」
西馬摸著下巴,姿態頗高:「嗯?這血咒魔族造成整個大陸危害並非一年兩年的事,也不見你們聯審會像今天這般積極?」
聯審會代表語氣不客氣道:「方才已經說過,此次騷擾大陸的並非一般血魔,而是經夢魘淬體二百多年的魔中霸主!曾夷平瓦賈、封萊等大城,消滅焚荒隴地的巨妖領主,危險程度難以測度…」他激動的情緒突然放緩,轉為一種曖昧,「不過…如此人物,最近莫名消失在骨堊,卻未對貴族造成任何損傷,其中關係之微妙,讓各族無法不憂心…」
「大膽!」西馬拍桌,勃然大怒,「你們這是在懷疑我族?!」
「不,我們若懷疑,就不用多跑這趟。」聯審會裡一名又高又瘦的男人以尖細的聲音回答,話語中暗指光憑這個懷疑,聯審會就有資格整合列邦聯軍對骨堊族發出討伐。接著,他收斂傲氣,轉向薩女士合掌表達敬重,然後說:「幸由灰贊堡薩女士為我們多方開啟了化解各族猜疑的機會,免除不必要的紛爭。我們已代表列邦拿出最大誠意,只希望骨堊族這邊能夠作出良好配合。」
桀抱著胸,靜靜聆聽至此,輕輕地哦了一聲,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尖齒,嘲諷道:「看來這場祈福會,大家並非單純來拜拜的!是我族會錯了各位的心意!」
賽德芬面帶笑容,打圓場:「血爪大人千萬別這樣說,讓大家前來為貴族祈福的誠心蒙上陰影。只是血咒魔族對整個堊領威脅甚鉅,問題總是必須解決,小心謹慎的處理,總不會有錯。」
桀嘖了一聲,「你們剛剛也說了,這頭血魔之危險性非同小可,百年來不乏四處惹事生非,滅城害命,聯審會倒也沒敢出頭為誰剿伐過他們。如今卻是勞師動眾藉獻祝福之名走這一趟,可是背後有什麼龐大力量足以驅動各位?就算是為了列祖列邦的和平……」頓了下,「我看算了。」說到維護和平,他自己都覺得好笑。桀坐挺身子,兩手放到桌面,嚴肅起來:「能擄獲血咒老魔頭也是我骨堊族有本事!平白無故被冠上惡名,還要將功勞拱手讓給你們……屬實奇怪。」
現場氣氛陰冷起來,聯審會的人全都沈下臉,瞪向桀的方向。
「血爪大人有所不知…」聯審會的領頭說:「依據可靠消息,這魔頭很大可能已經得到第二只夢魘,正在等待完整融合的階段。聽說,所有血魔在接收外來的血咒靈生時必定會經歷一段嚴苛的磨合期,期間就算原本就擁有夢魘體質者也會變得非常非常虛弱,更是轉化昇華或爆體斃命的關鍵期。」
「從你們能輕易擒拿住他,便間接證明了他確實處於虛弱狀態。」那人說:「下個朔月之時,這魔頭若未被過於強大的夢魘靈生反噬,便說明了融合順利,到時候,就不再是我們所能對付的了!」
「哇!那這不得了啊!」西馬很慌,看了一眼左翼,又忙轉向身後尊王,「萬一他渡劫成功,我族豈不是要先對付他?你、你、你們篤定他確實拿到第二個夢魘了嗎?!」
血隆為血魔巨頭之一,本就惡名煊赫,前陣子他以翻江倒海之勢來到骨堊族,引起各界極高關注;如今不知從何傳出他已經奪得第二枚夢魘的消息;而他到骨堊後即消聲,更有骨堊族和異魔合作的傳言,這個傳言對骨堊族相當不利。謠傳滿天飛,各族早已坐立難安,依照部族聯合約定,若骨堊真養異靈,那麼各族就該在它勢力尚且微弱時將其徹底瓦解摘除。
聯審會的領頭起身對骨堊這邊鞠躬作揖,態度比剛剛和善多了:「尊王,魔君大人,莫要驚慌,我會此行便是要來解決這道難題。敢問血咒魔頭現在在貴族何處?又是什麼狀態?」
「在火熔骸煉獄待著呢!」桀懶洋洋的答了。
「火熔骸煉獄?能把岩脊怪三日化成血水的火熔骸煉獄?」在場除了骨堊族的人都顯得吃驚。
「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那是什麼樣的地方,若我族有意和他結盟,不該是招待盟友在那惡地。」桀也藉機表明骨堊立場:「諸位如果須要親眼確認他的情況,我現在就命人帶各位進去『親眼確認』。」
「哦,不用不用。」說到要去火熔骸煉獄,大夥全笑著猛搖手,看來是個很不受歡迎的地方。
「聽族祖的話,把血咒惡魔交給聯審會吧!」薩女士對孫子發出勸道:「你要知道,小津身上的夢魘消失,很大可能就是由他奪走了,那麼,他將是繼嶯帕斯之後,最危險的血咒魔鬼!絕非骨堊族能夠對付的!不如趁此刻他正因融合陷入虛弱,速速交由列邦聯合審判,這麼做對大家都好。」
「嗄?所以,鴉殤嶺魔頭身上第二個夢魘,是從小津身上得來的?」薩女士身後的一名年輕晚輩聽到消息十分吃驚。
「小津不是差點被他害死嗎?如果不是宿主死亡,夢魘易主,又怎麼會在他手裡?」另一人回應她。
「呸呸呸!瞎說什麼,小津根本沒死,如果死了,他也沒必要特地把人送回來。」第三人搶著說。
「無禮!族祖正和骨堊大王說話呢!妳們幾個丫頭別胡亂打岔!」賽德芬低斥,那三個年輕人立即噤聲。感覺場面有些僵冷尷尬,賽德芬陪笑掩飾:「不知那血咒魔頭到骨堊族後說了些什麼?他既然帶小津回來,可有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夫人,很遺憾,自從收押進監後,那血咒畜生反倒怎麼樣都不肯再開口。」西馬很禮貌的回她。
「聯審會可有能耐對付高能異魔?」
會議自始一直很沈默的骨堊王終於開口了……
「照你們的說法,這異魔危險至極,目前被鎮壓在吾族特有的火熔骸煉獄最內層。你們執意要將他放出來,要出了什麼差錯,就怕危及我族生靈,甚至造成天下更大禍害。」
聯審會的領頭站了出來,信心滿滿的說:「請大王不必擔心,我會早有準備,千二摩金鎮壓者,千錘百鍊,身經百戰,無惡不勝!區區虛弱雛魔,絕不是對手。」
「我可以交出那隻惡魔。」莫狄納鬆口,「前提是,你們必須自行派人過來押解,該囚犯危害甚鉅,一旦出了火熔骸煉獄,變數難控,若發生任何危險,概與吾族無關!」
「好!三天後,我們必派摩金鎮壓者前來押解犯人,當眾問審!速審速決!」
「送客!」莫狄納抬手。
兩位魔君起身,送聯邦審判會的人離席,灰贊堡的薩女士連同賽德芬卻留了下來。
「你能同意,真是太好了!」賽德芬笑臉迎向骨堊王。
「我同意?」莫狄納惡狠狠道:「那隻惡魔我巴不得他立即消失!」
賽德芬附和:「這種難纏的異魔,你將他交給聯審會是絕對正確的!也能消弭列族間的懷疑!」
「懷疑嗎?」莫狄納語氣中帶有一絲冷笑,「我正愁不知該如何處置這燙手山芋,聯審會就主動來接手。」
「今天最重要的,當然是能還給我們一個公道!」感覺氣氛有些微妙,賽德芬變得恭維討好起來:「我們小津真是受苦了,從血咒荒原回來了以後,身上的夢魘也已經不在。據我所知,血咒魔族兇殘冷血,奪取血咒靈生時,受害的宿主身體必定支離破碎,而且必死無疑。但今日看來,咱們小津健康漂亮,沒有受到任何損害,真是多福萬幸。」她迂迴了半天終於繞到重心:「有一點我不明白,這血原之魔又是利用什麼方式從小津身上無痕的奪走源靈生?」
說到這件事,莫狄納氣息驟冷,瞟向一旁捧著茶杯從容啜飲的族祖,明白了這是來自她的刺探。
空氣中出現了奇怪的靜默,賽德芬一時之間再搭不上話。
「小津確實是個善良可人的女孩子。」
薩女士放下茶杯,沈穩的聲音在偌大的廳堂中響起,「但你自己也清楚,善良可愛並無法替你分擔為王的憂苦,如今,她又失去源靈生,不會是能夠為你增添龍翼、共擔憂苦的王后。」向來保持溫和的她,如今說起重話。
「你是得天獨厚的純血白魔龍,傳承父親和母親菁華天能的驕子,我白魔龍一族尚有幾個精挑細選的白龍女,她們無論血統、能力、相貌與你很是匹配。這些人都是族祖親自鑑定過的。」她意味深長的看著莫狄納:「如此一來,珠聯璧合,灰贊堡自然必保你有一席之地,好處太多。有灰贊堡撐腰,就等同整個白魔龍族給你當靠山,你再不用像現在這般辛苦維持部族關係。」知道莫狄納這些年來努力維持和其他族的關係,並壯大自己,而憑著灰贊堡的立場可以替他節省許多力氣。
莫狄納眉心一動,眸色加深。
「我白龍族亟需要新血,到時候多生些純種龍子龍孫,可別浪費你一身好條件!」薩女士從強勢轉為滄桑,「族祖老了,你也到了生育年紀,希望還能有幸讓老龍見見由你而出的菁英龍兒。」
空氣中充滿壓迫,莫狄納抿著唇,眉心緊皺。
「我帶來一批非常珍貴的養身藥材,是從晌西煌那裡求來的,別忘了給小津好好補補。」話鋒一轉,氣氛驀然一鬆,薩女士討好似的交代了一下,然後起身,「趁天色還明,我們得趕路回去了。」
送走灰贊堡的人,莫狄納在殿門前佇立了一會兒,便轉過身,面向緊鄰另一廳堂的門扇,津像幽靈一樣靜靜站在那裡。
兩人目光對上,她神態沈靜,緩緩的開口:「血隆…」
「…他…會被處死嗎?」
莫狄納走來,面覆霜寒,「這些,妳不需要去管!」他的手摸在女人的臉畔上,忿忿道:「幾千年來血原之魔不知殘殺多少生命,傷天害理,死有餘辜!」
罪有應得嗎?聽起來非常合理,但不知道為什麼,津覺得內心有些…痛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