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霧濃烈環繞的陰山間,一群人騎乘騎獸疾馳穿過漆黑樹林。
遠處傳來些許異動,他們四下查探,揚高的面上微微反射出不尋常的金屬光澤,帽兜下每個人都戴有X型面罩。自透過灰贊堡薩女士協助,成功獲得骨堊王同意將血咒魔頭交由他們處置,聯審會離開協議大廳後,特地繞到火熔骸煉獄一帶先行探路,此刻,正趕往回去的路上。
一群人快馬加鞭,奔馳在陰森的黑林裡,只想快點脫離這個鬼地方。但,森林裡似乎出現了另一個群體,而且這裡的漆黑並不妨礙他們的行動,他們已經越來越靠近…
「刨木獠?!是你們吧?!」聯審會領頭大喊,同時指揮隊伍緊急扯住馬首。
漆黑中只隱約可見幾道生物黑影,動作有如長腳昆蟲般輕巧迅速的爬過枝幹。
嘶嘶—…玆…
科刻!咔咔咔咔…
對方發出非常人的詭異聲響,聯審會的人立即警覺地抽出武器,帶領者卻把手一橫,阻止同伴的衝動。
他下了騎獸,仰頭挺胸,向前方林子喊道:「我們已經跟骨堊族達成協議,可以順利和平的帶走血魔頭,你們千萬別輕舉妄動,壞了好事!」
對面的雜木黑影竟突然從中絲裂成兩半,其中一邊化成一個人影來,他走近聯審會,停在對方燈火照明與暗影交會處,隱約可以見到爆出乾癟嘴外、數量驚人的大暴牙,那模樣十分駭人,蒼白無血的臉上,有著一雙帶著極重黑眼圈兒的眼睛,正不善的瞪著聯審會的人。
「哼,我們大淵領主接受你們的提議,可不代表我們兩族之間就有情義,優先達成領主要求的人,才是真正的勝者,有資格領走獎賞。我們沒有理由要配合你們。」刨木獠說。
這時,另一個獐頭鼠目的傢伙老鼠一樣溜到刨木獠背後,視線穿過肩膀,不懷好意盯著聯審會的人,壓低聲音賤兮兮的說:「地上人很狡猾,我們如果真乖乖配合,事成後,只怕他們不會記得留好處給我們。」
聯審會帶頭的說:「我們先行動,是以智取致勝,不引發爭端,不流人一滴血,不驚動地表萬族,亦不會讓暗淵族落為眾矢之的,此時,你們若擅自妄為,不僅會破壞我們的好事,更將引起列邦注意,那絕非好事!」
刨木獠冷笑:「等這缺失的最後兩枚夢魘歸位,我們淵族還需怕這些地上種族嗎?」
「那你們打算怎麼樣?!」
「快告訴我血咒畜生的確切所在!」刨木獠大吼,他身旁的手下也都張開滿口鋸齒的大嘴發出威嚇。
聯審會的人憤怒咬牙,紛紛握緊隨身武器,雙方之間緊張起來。
「罷了,隨你們吧!」對峙一會兒,聯審會的頭兒撓撓頭,乾脆放棄,「你們要找的血咒魔頭就在骨堊族境內領地的火熔骸煉獄!到時候別忘了我們的情報費。」扔下資訊,他帶隊後退了幾步。
「你們能有什麼用?」陰森蒼白的人種斜斜看了他一眼,隨即離去。
看著對方帶著鴨跩鵝行的氣勢離開,聯審會的小弟氣不過,問道:「大哥,為何要放他們過?他們這些橫衝直撞的無腦生物會破壞我們的計畫呀!」
「憑現在的情況,我們不適合跟他們衝突。」瞪著遠方,聯審會頭兒握著武器的手還因剛剛情緒緊繃而微微顫抖,接著,他的嘴角勾起獰笑:「哼,別忘了火熔骸可不是省油的燈,要進去押血魔頭出來,可得付上不小代價!我們這就依照原定計劃回去,整頓摩金戰士,在火熔骸門口來個鷸蚌相爭,漁翁獲利!」
他的手下也紛紛笑了起來:「哦,真不愧是老大,我懂了,就讓那些淵底垃圾去打頭陣,和魔頭消耗消耗能耐,將獵物打到殘血,咱們只需要等他們把獵物從難纏的火熔骸底層拖出來,輕輕鬆鬆撿尾刀,豈不費吹灰之力?」
§
隨著血魔押審的日子在即,清早,莫狄納便臨時離開帝園,前往骨堊主殿處理族務。津則留在帝園研究金焱焱粹的使用方法,自從寶庫回來後,她就幾乎花上所有時間埋首於這事,但物品珍稀的缺點就是相關資訊也很貧乏。
正巧,骨梟來給她做定期檢查,她急忙搬出焱粹想跟他討論,殊不知,骨梟一聽說這是寶庫裡原專屬於王的淬煉千年而成的金焱焱粹,馬上找了理由逃之夭夭。
這下津只能瞪著這傳說很厲害的東西發呆。
「殿下,妳有來自巫師研究塔的信柬。」
收到來自巫師研究塔的信,信中簡單提到午夜今日在研究塔相會的字樣,於是她興沖沖換上外出服裝,把焱粹裝進口袋,急忙驅車前去。
只要有魔龍衛隨行守護,津的行動是自由的。她下了獸車,讓護衛留在原地,自己進入樂比特他們的研究塔。
「午夜!老爹!我來了!」朝著室內喊了幾聲,皆未有人答應,偌大的塔廳裡只有機械運轉和魔能滴流的聲音,三個老頭明顯也都不在家,「可能來得太早了。」津便在研究室裡隨意逛起來。
一條呈現透明的導流魔能管路,載著令人著迷夢幻的金暉色,津順著管徑走,看著那些東西注入晶球內,她望著那金暉入神,彷彿有什麼在那其中。
「殿下。」
一恭敬輕柔的女子聲音將她拉回現實,轉頭一看,潮依溫文儒雅的佇立廳堂間。
「午夜沒有和妳一起過來嗎?」津急切的朝她身後顧盼。
潮依兩手交握腹部前,拘謹道:「回報殿下,近日事多,大人臨時又被調請回去了,實在分身乏術,特讓潮依過來,好將充能水晶帶回。」
「那麼,那張字條…」
潮依神情有些抱歉,她掩著嘴,輕柔回答:「不瞞妳說,潮依有一件關乎午夜大人、非常重大的事情…所以…那傳信正是小女留的。」
「啊?!妳竟然…為什麼要這樣做?」津有些生氣。
「潮依知道憑自己的身份實在不配和殿下交談…但此事事態嚴重,不便在信中多透露,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望殿下諒解。」女子把頭壓得低低的,兩手捉在腹部前,那模樣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津一手撐在腰上,手指煩躁的敲著桌子,努力平復著情緒,害她剛才那樣興奮,十萬火急趕到,儘管心裡很不滿,但還是得先處理要事:「能先讓我了解一下午夜目前的近況嗎?」
「這點殿下暫時毋須擔心,前些時候,潮依曾隨大人遊走多處、拜訪許多高人,透過他們的指點,潮依已經終於調配出一款最合適的充能晶石,目前大人整體情況來說都相當穩定。」
聽見潮依提到曾和午夜跋山涉水、走訪異地,津內心痛痛的,想到這些本來是身為伴侶的自己應該做的…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她打起精神:「妳說要和我談的事情,現在可以說了。」
「是…」潮依突然五體投地,拜倒津跟前:「潮依今日在此言行若有失規矩,請求殿下赦免!」
津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拉她站立起來,說:「我了解了,妳儘管照實說吧!現在在這裡,我們就以朋友的身分地位來說話,妳說的所有話,絕不會因下犯上的規矩而冒犯我,更不會被定罪!」
「殿下果然是開明的人,那麼潮依就直說了!」潮依欠身,語調保持輕柔緩慢的說:「殿下可知道,後日我族將要從火熔骸煉獄押解血咒魔頭,交由聯族審判者?」
「嗯,我知道這件事。」
「對方是血咒荒原的大魔頭,非常危險!原本負責這項押解任務的人是蠻骨關魔將瑞森,他的長輩為此,請求西馬去向王說情,之後,午夜大人隨即被任命接手。」潮依仰頭,面色因話說得激動而略顯潮紅,「午夜大人要面臨的是曾驚動海、淵、陸地三界的危險人物,要把那惡魔押出監獄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就像一枚不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潮依探聽過了,他日前被關在火熔骸煉獄最深處、最恐怖的血潭已經超過二十天卻完全沒有被溶蝕的跡象!被關在那血潭裡沒有生物超過七天還能保持完整的!」
她提高聲音強調:「潮依實在擔心,午夜大人這一去,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返。」
靜靜的聽完,津神情沒有任何大波動,只是沈默看著地面;見到殿下的反應不如預期,彷彿自己小題大作,潮依心中開始緊張,小聲提醒道:「殿下……小…小的已經說完了。」
「我懂妳的擔憂。」津終於回神一般:「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事,我會處理。」說完,她轉身,走向大門口。
「殿下…」
「…還在乎午夜大人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句問話,讓津心頭一顫,頓住腳步…她回過身,看著潮依,依舊是一副柔和謹慎的模樣。
「嗯。在乎。」
在外人耳裡這一句「在乎」顯得平淡而單薄。
「可否容許潮依再冒昧請問殿下一事?」
情況很怪異,津不禁皺起眉頭:「…妳問吧!」
潮依一雙閃亮的眼睛望著津,她顯得相當侷促,雙頰不自覺開始泛紅,仍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說:「殿下可還記得,在邊界的岩瘤基地時,曾對午夜大人說過,他身邊若有女孩能好好待他,讓他幸福,妳便能同意那女孩為大人的伴侶。」
聽見女人口中的這段話,津瞬間瞪大眼睛,只覺背脊發涼。
「不知殿下當時說這話可是真心的?」潮依問。
津雙眉緊皺,戒心提高:「是有這麼回事,但那也是我與午夜的事。與妳何干?」
咚!一聲,潮依雙膝及地,身軀匍匐:「若殿下真心愛護午夜大人,就請成全我們!」
津愣在原地,滿臉錯愕。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潮依趴在地上,把話一鼓作氣全說了:「參與剿伐血咒魔族戰事,午夜大人成為主要戰力,大破敵陣,卻也因此耗盡維生的能量,瀕臨垂死。大人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醒來後一度因為找不到殿下,失魂落魄,不吃不喝。」
她繼續說:「尤其殿下不在的前些日子,午夜大人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縱容自己多次透支,幾度瀕臨垂死邊緣;潮依實在不忍大人如此殘害自己,自此日日夜夜陪伴大人,悉心照料,盡力將他每個情況都紀錄掌握,讓他恢復健康。除此之外,潮依亦花了很多心血開導大人心智,希望他走出陰霾。近日終算皇天不負苦心人,逐漸突破大人心房、取得他的信賴,他開始願意依賴潮依、對潮依吐露心聲,我們之間變得和家人一樣。」潮依的態度忽然謹慎起來,「只不過…」她欲言又止。
「繼續。」津看懂她在等自己做出應允。
「是。」潮依說:「自從殿下平安回來後,午夜大人便刻意疏離了我。潮依之所以斗膽冒昧向殿下詢問前面那些話,是因為…午夜大人非常在乎殿下的感受,恐會為了殿下的觀感而去忽視、犧牲自己真正的意向,潮依不捨大人這樣苛待自己。就如現在,我同殿下妳說的這些事,就算妳直接問他,他也肯定會直接否認。」
這番話,宛如一記直拳,硬生生打擊在津心上,午夜確實會為了她,選擇犧牲自己。
潮依悄悄仰頭觀察著津的反應,又說:「潮依相信殿下是一個明理又愛護伴侶的人,知道午夜大人很需要有人站在他的立場、需求去關心對待。殿下自身受到尊王和左翼君的厚愛,或許並不知情,潮依常常看著午夜大人獨自一人面對難熬的痛苦,又堅持不給殿下添加煩憂,在妳面前總是一副無事的樣子。但作為殿下的伴侶,在需要伴侶扶持的時刻,他卻處在冷落、無法融入…」
「大膽!」津憤然大吼。
很難得的,她以自身的權勢做出壓制對方的行動;潮依立即噤聲,匍匐投地。
怒瞪著地面蜷曲匍匐的女子,津發紅的眼睛早已充滿了淚水,整個人既痛心又難堪,而不住發抖,潮依的指控完全踹在她的痛點上,將她近日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薄弱信心,踹得面目全非。她再次痛苦的意識到,原來自己活在堊領的尊嚴與自信,全是靠源靈生撐起來的,如今,若撇開莫狄納的權勢可靠,她個人的價值又在哪裡?
潮依儘管跪趴地上,卻能感覺到她那股為愛理直氣壯,不輕易屈服的氣息。
硬生生轉向門口,背對潮依,走了幾步,津盡可能壓抑住自己的聲音不發出顫抖,保持沈穩的說:「只要午夜願意,妳當然可以是他的伴侶。我從來就沒有阻止他能擁有對等相持的感情關係,我一直希望他能得到真正幸福的生活。」話說的瀟灑,她的心卻在滴血,過往無助的陰霾再度被翻出來,就連和午夜的感情都只剩一層自我感覺良好的表皮了嗎?她應該慶幸午夜身邊有人能愛他,就算自己不在了,也能受到良好照顧,為什麼卻沒有當初說那句話的器量?
話說完,津腳步不停的邁往門口。就在要跨出門檻,突然一面粉紫色、砂晶質的牆把整個門都擋住。
「福星!」潮依見狀急忙喊道:「福星快讓開,不得擋殿下的路!」
紫牆柔軟的硬擠進門裡,津驚訝的看著牠,後退了幾步,仔細一看,那是一隻有著五角的淡紫色大星星,進門後龐大的星星立即把左右兩支角向前伸,緊緊纏抱住她。起先津很緊張,當臉頰、身體貼靠在有些粗礪的棘皮上,她逐漸感覺到眼前的生物有種親切…
「你有名字了?叫福星?」津欣喜的認出紫色大星星,竟是她離開岩瘤基地時送給午夜的小玄物,「午夜把你養得真好耶!你竟然可以長到這麼大!太讓人驚喜了!」她摸摸福星那一身色澤柔和的砂晶厚皮,「我必須走了,見到你過得好,我很高興!」
看著津繞過自己,大星星也轉身跟著又擠出門外。
「福星,回來!不可以淘氣!」無論潮依在後頭怎麼喊叫,福星還是跟著津,一路來到獸車旁。
津仰頭溫柔看著龐然玄物,神情有些落寞的說:「福星,我沒有源靈生了,再也無法知道你說什麼,也沒辦法餵你。帶著你,我們誰都不會好過。」她摸摸玄物伸來的角,「趕快回潮依那裡。」
福星沒有任何糾纏,靜靜佇立原地,像只雕像,一直面對著獸車越來越遠。
津才走不久,一道黑影越過屋頂,在研究坊高處的窗前一閃,便俐落站在了潮依身後,「老爹們還想逛一會兒市集,怕耽誤妳急需的東西,所以我先送回來。」
潮依正望著大門外,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嚇了大跳:「午…午夜,你回來了?怎麼這樣快?」
「還好呢!妳要的東西不好找,可花了不少時間。」男人從衣袋裡掏出一只包裹遞向女子,他敏銳捕捉到空氣裡有一縷微小熟悉的清甜,仰頭嗅了嗅鼻子,隨口問:「有人來過?」
「呃…對…一位朋友來打過招呼,說我太常待在黑疆所以抓緊時間串門子…。」
「哦。」空氣也淡了,午夜便沒作多想,「對了,潮依,我要去帝…」
「咦,你的臉色怎麼這樣差?是不是能量缺乏,我幫你補充補充…」潮依拉起他的手往一個房間裡去。
男人被她硬拉著跟在後頭,「欸?是嗎?我本來覺得精神還不錯,想說趕快把妳要的東西送過來,然後直接走一趟帝園…」
「我覺得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對勁,今天還是別去比較好,會讓殿下擔憂的…」潮依趕緊拉開大椅子,強制他坐下,一面取來針器,熟練替他扎針、連接上裝置,一邊說:「不久前才遇到帝園的醫女剛換下班,她告訴我,殿下最近不適合受到太多精神刺激。你知道,她最擔心你了…」
滴滴能量沿著管子注入手臂,午夜沒有講話,靜靜坐在椅子上,玩弄著桌面上的兩顆能量晶石。
這時潮依又像個小妻子溫柔的端來茶食,把點心一一放到男人面前,見到他衣服上的污泥,嬌嗔道:「你怎麼又繞到谷口邊關去了?難怪氣色變糟…」
「是嗎?但是這回我沒怎麼出力啊。」午夜回道。
「哦,這麼自制?外面的威脅趨緩了呀?」潮依神奇道。
「嗯,我只是去蒐集情報,順便解決了兩隻徘徊邊關的黑暗生物,聽說有一部分正遠離薩野,不知要往哪去。」午夜啜著手中茶杯,閒聊道。
潮依在他身邊坐下來,一副專注聆聽的模樣:「聽起來情況很糟,好像越來越混亂了!」
「王域一帶的黑暗生物似乎有些變化,守關的說,有東西提前擊殺了他們。」午夜說。
「到底是什麼東西呀?這樣厲害!」
「不曉得,聽說好像整片陸地化成長滿上幽綠海草的死亡海域,靠近時就會如海市蜃樓消失…」午夜正說的起勁兒,原本僅是用眼睛隨意一瞥,接著神情怪異的轉看向門邊,「福星怎麼回事?為什麼漲成了黑紅色?剛剛回來路上還很正常。」
午夜很在乎紫星星的情況,立刻拔下充能裝置,才站起來走向福星,身後突然碰的一聲,他猛回過頭,就見潮依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潮依?」男人嚇了跳,連忙折返。
「沒事,可能是昨晚趕回來煉化能量球煉到太晚,整晚沒睡好,從剛剛開始頭就有點昏。」潮依揉著腿,狼狽的說。
午夜將她扶起來,「有受傷嗎?妳先去休息吧!」
「我沒事,只是摔得腿很疼,啊…好像不好走耶…」
「我送妳去休息吧!」午夜將她橫抱起來:「妳的臥房是哪一間?」
潮依借勢把頭靠在男人肩頸之處,抱緊他健碩的臂膀,把握享受近距離接觸他的機會,「在左邊走道,最後面倒數第二間…」
§
護送津的車隊沒回到帝園,而是一路奔往骨堊王殿。津緊靠車廂壁面而坐,望著窗外發呆,想起如今血隆身上的狀態,除了原有的夢魘,更有消解血咒食源需求的源靈生,過去的源靈生需配合津的體質,無法徹底展現實力,現在可是聯合血咒魔族的硬體,比起過往那些受到食源限制的血咒王者,他的危險性更甚,甭談,血隆那副爛脾氣,在押送出獄的過程,若擦槍走火,大開殺戒,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根本就是直接送死。
但,讓津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是,血隆為什麼會在骨堊的監牢裡?當然,就連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骨堊,她也一直很鴕鳥心態不想去了解。
一進殿門,莫狄納正襟危坐在大案前書寫文卷,旁邊只站了尤利和采風兩個人。見旁無外人,津開門見山:「聽說你把押解血隆…血咒魔人交給審判者的任務指派午夜負責…但午夜現下耗能越多、離死亡越近,能不能不要讓他勝任這項工作?!」
莫狄納抬眸瞥了她一眼,聽到這件事態度很冷淡,但提出要求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是打起精神處理,「不要午夜去的話…」他依舊寫字,「就讓沒有家累的人去吧!采風吧!她沒有家累。」
沒想到會被點名,采風微愣一瞬,隨即順從地撫胸下跪,準備領旨。
「怎麼可以?!」津卻高聲驚叫。
「請殿下諒解…」采風拱手稟告:「此次押送的血魔,乃是魔頭霸主,我們需要有極高信任度和良好能力兩者兼顧者。」
「不不不,誰都好,絕對不能是采風!」津執意袒護她。
現場陷入膠著的沈默,看似無人的內廳側邊,竟浮現白色身影,白晝鄭重下跪:「尊王,殿下,不必為難,我等人亦符合條件,願承接這項任務。」
同時廳堂內暗伏的魔龍衛們也全都主動浮現身影,任王差遣。
原本就在尊王身邊的尤利,望著白晝,隨即也要站出去,卻被身旁暗處橫空伸出的一條手臂將他攔下,高大金髮的獨眼男子從隱藏處站了出來,恭敬屈膝,握拳按在心臟上做出效忠姿勢,聲腔有力的稟告:「屬下烏蘭,願在此事效忠吾王。」
看見烏蘭挺身而出,尤利平日淡漠的眼睛浮現一絲黯然憂傷。方才還冷冷清清的大廳突然充滿生氣,津看向周圍,驚訝原來隱藏了這麼多人。
「哦,看來是要派出兩個人?」莫狄納頭也沒抬的繼續書寫著。
白晝上前,恭敬說明:「是,和午夜比起來,我等都不具備特殊魔能,對付血魔恐怕必須兩個人分別帶領闊星軍團一起行動,互相支持最為穩妥。」
不過是在找下一個替死鬼罷了!
津終於意識到,血隆現在在骨堊族裡,不單單是燙手山芋,根本是死亡之途。目光掃過白晝和烏蘭那義無反顧、從容就義的模樣,她閉上眼,把心一橫,那就讓事情這麼定了吧!
筆尖在皮紙烙上最後一道深深字跡,莫狄納將灼筆插入骨骸製成的筆座,毫無可惜地直接開口宣布:「既然如此,那就撤下午夜,由白…」
「不要了!」津閉著眼睛突然大吼,生生打斷王正要做出的決定…
在場所有人都十分詫異的看向她。
雙手摁在胸口,津眼眶泛紅,視線畫過廳堂側邊整排的魔龍衛,最後停留在莫狄納臉上,無論采風、白晝,還是烏蘭分明都是他的心腹愛將,此刻卻可以為了自己要想留下的人,眼睛不眨的做出犧牲。
津低下頭,以溫和的口吻對王說:「謝謝你。但我覺得這些人都不適合。換人的事,先暫緩吧!」說完,她轉身離去。
走在緊鄰花園的長廊,感受微灼的陽光灑落身上,津獨自思考著,倚靠莫狄納的權勢,犧牲其他人成就自己的需求確實很簡單,但是,腦海那一張張魔龍衛的臉孔,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犧牲掉誰,都難受。
她痛苦的仰天吶喊:「有沒有什麼辦法,誰都不要犧牲?!」
吶喊的尾音消散在蒼空,什麼奇蹟也沒發生,津不禁心生怨氣,狠狠跺了下地板,絮絮叨叨起來:「血隆到底在幹嘛?他不是已經得到源靈生了嗎?為什麼陰魂不散的,還在這裡?!都是他害我現在這麼苦惱!他媽的,源靈生都拿去了,怎麼不自己滾蛋,愛滾多遠滾多遠!幹啥的還留在這裡,混蛋東西!愛找麻煩!」
說到自己走掉,津頓時靈光乍現,「對呀!那混帳又不是沒腳,就叫他自己滾蛋,不就得了?!」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她高興起來,接著又有些困惑:「奇怪,以血隆的個性怎麼可能乖乖被關起來不走,難道真如聯邦審判會說的那樣,是因為正和源靈生融合,所以處於極度虛弱?看來還真不是普通的虛弱。」
回到帝園大殿裡,大群侍長見她進來,隨即圍攏上來,高興大喊:
「殿下!」
「我們親愛神聖的津殿下!」
「嗄?」這般諂媚讓津退了好幾步。
「好殿下,我們新做了一批衣服,全新的樣式,風格簡約高雅,能文能武,特別適合妳,保證妳會耳目一新。」放眼望去,大批侍女們一個個精心打扮,手持彩帶彩球,好像遊行隊伍一樣,對她又是萬分討好,又是戰戰兢兢,臉帶最美笑容,卻又難掩緊張。
看見這個排場,和她們手捧的精緻皮箱,規模竟足足比上回多了三倍,津的臉都綠了,直挺挺站在原地像根鹽柱,看她這樣,大夥更加諂媚傻笑著,猶如整群哈巴狗,露出懇切哀求的模樣,眼巴巴望著她。
會有這樣的矛盾和怪異,要從津住進帝園開始說起:帝園在帝王使用建築莊園中,規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涵蓋許多天然特色的山水景觀,飼育各樣珍禽異獸、百草百花,還有大大小小莊園、陳列古物供賞藝的宮殿,若乘坐獸車認真遊玩,恐怕一整年都逛不完。當初,莫狄納就是懷著將津置身山水環繞的樂園,忘卻憂煩的想法,選擇在這裡養病。
而在帝園,津也算開了眼界,見識到帝王級的奢華。所有建築內的擺飾、畫像,若未經指定,每日都會由專師重新換置主題,營造耳目一新且舒爽的情境;各處瓶子裡的花藝早晚都必須重新換上新鮮的,沒機會見到丁點的萎靡;而殿內所有的處理作業,更是必須來無影、去無蹤,車過水無痕,不能讓主人感覺到一絲精神壓力或不愉快,總在一個轉身,周圍環境好像施了魔法便換了個樣式。
最讓津神奇的是,這裡的備餐室好像通往世界各地的廚房,提供各地美食,竟然還有正統的坦納多料理,而且無論大餐還是小吃,全天候供應,想吃什麼隨叫隨來。不止如此,演藝廳隨時都有歌舞表演可以觀賞,內容不會重複;而且,王還下指示,每週必須以頂級材質製作出衣裳十二套,款式不得雷同,簡直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但,津並沒有沉浸在這些豪華裡,她明白所有的奢華背後都有著看不見的代價,知情後,馬上要求大總管溫萊爾終止所有鋪張浪費的活動項目,衣服當然也甭再做了。然而,莫狄納知道這件事後,以未能做出讓殿下滿意、接受的物件為由,懲處了一票相關聯的人,並且命他們即刻改善。
又到了固定獻上服飾的時候,儘管殿下再三強調過,取消這項活動,但面對王的旨意,誰敢忤逆?
眼看自己上次認認真真的跟莫狄納一條條討論哪些奢侈項目應該移除,卻適得其反,王非但沒有附議進行刪減,還倍增了規模數量,他這任性讓津很頭大!只覺莫狄納現下作為實在極端,就算提出喜歡聽撕絲綢的聲音,他也一定會找人撕給她聽。
「妳們…」津才開口,圍繞周身的侍者們靠得更緊,眼神也更加閃亮,她們雙手緊扣,充滿懇求。
津嘆了口氣,無奈的說:「拿來看看吧!」
侍女一聽極其驚喜,有人趕緊推出高貴的椅子,侍候津坐下;有人呈上果子、飲料;有人替她揉肩捶腿。眾人就地把場面整理得像要演舞台劇一樣,佈置華麗,營造氣氛,套掛模型的衣服左右排開,裁縫師口沫橫飛的介紹起來,津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盯著那些衣服。
「殿下是否對哪一件感興趣,想進行試穿?」首席裁縫長搓著雙手問。
眼看衣服一套套的都介紹完了,殿下卻一句話也沒說,恐怕又要面臨被退貨的情況,所有人再度陷入緊張。
似乎是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津注意到整場的肅靜,發現大家僵笑著注視著自己,她聳了下肩膀,卸開呆掉的表情,笑著說:
「把這些衣服全都帶上,我想去寶庫挑選匹配的飾物。」
瞬間,所有人歡欣鼓舞,欣喜若狂,差點跳起來歡呼,溫德爾也大為歡喜,馬上命人去備車馬。
透過莫狄納給的魔印,魔龍衛的領路,津輕易進到寶庫,她選擇了歷代后妃最愛的那座,像辦派對一樣,帶進來美酒佳餚,要求所有人參與享樂。
金馴鹿跟著津,大夥手忙腳亂的把她看上眼的物品全往拖車裡裝,很快裝滿一車,命人送回帝園。
「妳進來幫我打扮好嗎?」津從一處小房間裡探出頭,對一名侍女長說。
「好哇!當然好呀!殿下!」侍女開開心心的進到小房間來,為指定的服裝配飾品。
面對梳妝台的大鏡子前,津翻開手中一只妝盒,讓妝盒上的鏡子映照著身後侍女的臉,同時,她的臉就繪成了對方的臉。
聽說殿下到寶庫辦派對,采風特地趕過來確保安全,正和寶庫大門的魔龍衛說話,她的金眼靈動,突然咻地飛身擋住奉命護送飾品要返回帝園的侍女們。
「大…大人?!」
整批侍者嚇得佇立原地,不敢動,任由采風繞著她們檢查了一圈又一圈。
「你們送得這些是什麼?要去哪?」采風一雙金瞳嚴厲瞪著他們。
「是,殿下指定我把她喜歡的東西先送回宮殿。」侍女長說。
采風半信半疑的又端看了一會兒,才放他們走。
「怎麼了嗎?」采風的同伴問。
「總覺得剛剛有一絲怪。」采風摸著下巴。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我進去去找殿下問問,有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
來到主場,載歌載舞,竟然整個表演團都搬來了,采風撓撓頭,覺得自己好像走錯地方,完全打破以往她對津的認識。為不驚動他人,采風面色平靜、低調的進來,一副只是經過的樣子,一面遠遠暗暗觀察著津,津換上細緻的衣服,高雅的首飾,女王然慵懶的模樣斜靠在座椅上,喝著飲料、觀賞表演,十分愜意。采風鬆了口氣,走向她。
「妳來啦?」津看見她,對她微笑招手,示意入座。
「妳這番打扮,很好看。」接過侍從遞來的飲品,采風誠懇讚道。
「那些侍女搞的。就怕王聽不懂人話,又抓誰去開刀,我只好配合一下。」津聳聳肩。
「王只是想彰顯妳原有的地位。」
「也許吧⋯椿蘿老笑我不像王的伴侶。」津翻了個白眼,從旁邊的展示箱裡取出了一組木盒子,裡頭是整套金閃閃的飾品:「欸欸,妳喜不喜歡這個?妳戴起來挺可愛的⋯」。
「殿下?」采風盯著那些王族貴重飾品,有點受寵若驚。
「我送妳!借花獻佛。做王的女人怎能不多撈點好處!」津賊笑著對她眨眼,對旁邊侍女長喚到:「阿瑗,妳們幫她戴上,我要看看她露出本質後會有多迷人!」
「咦咦,殿下?!」
津面上帶著笑,看著一群侍女團團圍住采風,隨後悄悄從旁邊桌台上大堆物品中,取走了一個藍色綠色融合漸層的瓶子,藏到座椅布罩下。繼續若無其事的看表演,她知道那瓶惑香水非但沒有成功騙過魔龍衛,還引起了采風的注意,這個東西不能單獨使用。
當天傍晚,津卻在寶山消失了蹤影。莫狄納收到消息時,桀也在,兩人立即一同前往寶庫。
大批魔龍衛徹底搜查寶庫、清點人員,其中明明已經點派護送寶物先行回到帝園的侍女,卻沒在殿中,最後意外在寶山找到了。
「殿下她,殿下她對我出手!」那名侍女被鏈蛇綑綁在柱子上,就藏在一處寶室,身穿著津來時的衣服,十分驚慌道:「我原本只是在替她換衣服,殿下突然就扮成我的樣子!直接將我綁在柱子上。一切發生的太快,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
「這些易容魔寶都屬於需要大量魔能才能驅使和維持,殿下又是哪來的魔能?」大賢士命人將所有可能的物品清點,並回報給王:「除非使用了魔能儲罐,但庫房未曾開啟,魔能儲罐也是一罐都沒少。」
「再說,寶庫有監視,驅動的魔能一旦超過設下的標準,必然觸發防護,亦會引起守衛注意。但這些都未曾發生。」
「如果津身上還有源靈生就可以辦到。」桀以自己的印象說。
「但是,小津沒有源靈生了!啊,除了另一種可能,魔瑚的力量,極少數的魔瑚溝通者可以借用魔瑚的力量。魔瑚的力量有別於我們使用的魔能,難以觸動機關。」因為族祖的關係,莫狄納從小對魔瑚的力量時有耳聞。
采風焦慮稟報:「殿下來寶庫後,確實曾讓侍女去了一趟魔瑚花園,帶了指定的東西過來,不知道和這有沒有關係。」
所有人都滿臉的震驚,原來津還懂得使用魔瑚裡的能力?
「我記得這裡有一樣東西,可以提供一些線索。」莫狄納環顧津安排為衣裝用的寶室,突然有了聯想。
他拉開一片垂簾,後頭有根獨腳站立的金屬法杖,頂端裝設了一顆拳頭大的紫黑珠子。
「就是它了,混容珠。」莫狄納把手按在魔珠上,另一手搭在桀肩膀上,頓時雪白的肌膚開始發褐泛紫,身形輪廓也起了變化,除了身高不變,外貌迅速成了桀的模樣。
桀看著他,萬分驚奇:「哦,這個,可以把你變得挺帥的嘛!」他故意讓身上出現自己特有的紅色禽爪、鬼煉鷹獨有的血紅眼、倒刺觸角、幢影翅,這些特徵也隨之從莫狄納身上長出來。
原來津以挑選飾品為藉口,利用辦犒賞華會的熱鬧為掩護,遮掩自己探尋各樣寶器的行為,不引起各方關注。她就是準備好能用的道具後,在侍者為自己裝扮時動手。但光憑外表的改變依然不可能輕易躲過魔龍衛的敏銳⋯莫狄納的目光逐一掃過室內架子上的物品,他慢慢注意到凌亂的梳妝檯上,惑香水和病薰香等可以誘騙或混淆氣味的物品就混在一般的妝點用品中⋯他瞬間茅塞頓開,頂著桀的模樣瞪向本尊:「桀!別玩了!小津成功製造出高強度的感知混淆,瞞過魔龍衛的感知跑出去了!」
「嗯?」桀皺起眉頭,「會有什麼事她不想跟我商量,讓我送她過去,要這樣偷偷離開?」
采風臉色煞白,「難怪屬下今天下午巡班的時候,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啊!原來是⋯」她萬分歉疚:「請尊王、魔君降罪,屬下早該意料到殿下的意圖!」
「妳發現了什麼?」桀問。
采風抱拳鄭重說道:「尊王可記得,今兒殿下請求更換午夜負責押解血魔的任務,卻在提出新的勝任者後,又全盤否定掉?」
「是有這麼回事。」莫狄納點頭。
桀雙手抱胸,先看莫狄納,接著又轉向采風。
「既然如此,殿下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有好興致為訂製服裝挑金銀寶飾呢?肯定是拿這作為掩飾,來寶庫找尋物品,打算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
莫狄納扶額,也明白過來,「自己解決問題?天,妳的意思是說,小津她…」
此時,尤利出現,恭敬呈上一塊石板:「尊王,經過清點,從寶庫內被殿下帶走的物品類型,珠寶飾品雖佔大多數,還有一些不需魔能便可驅動的高威力致命器物。」
莫狄納接過清單,看著上頭一排發亮的紅字,心裡警鐘猛敲,立刻拿出通訊石。